傅杭猜測:“可能這一塊兒是村子的低點。”
趙柯點頭。
他們平時走路,其實感覺不太明顯,但是仔細觀察,這一片兒確實比較低。
“村子裡的情況是這樣,田裡也會積水。”
趙柯繼續畫村子附近。
她看得多了,對周邊的地形已經爛熟於心,迅速畫出趙村生產隊的每一塊兒地。
每畫出一塊兒地,就跟傅知青簡單說一下這裡的情況。
傅杭看著地麵,眼神也越來越專注。
雙山公社雖然叫雙山公社,但不是山地,以平原為主,山地不會積水,平原會。
趙村兒的田地並不是連成片的,而是一塊兒一塊兒遍布在趙村周圍。
趙柯回憶起書裡的“暴雨”之後,第一反應是修房子,後來想到的就是挖渠。
積水,挖渠,防澇。
這是自然而然產生的想法,但村子裡的人似乎沒有這個概念,淹了就淹了,淹壞了收不了糧隻能認倒黴,似乎認準了種地就是純靠天吃飯,老天讓收就收,老天不讓收,他們就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甚至以前還有淹得厲害,就直接荒廢掉的田地。
明明大家每天都老黃牛一樣早出晚歸,辛勞工作,那麼辛苦,可是所得極其少。
趙柯不會種地,她其實也不是完全確定她是對的,口乾舌燥地講完,問傅杭:“傅知青,你覺得給村子和田地做一個排水渠,能實現嗎?”
“如果我說不能,你會放棄嗎?”
趙柯安靜片刻,搖頭,“不會。”
成不成功,先做了再說,去做就會有收獲,哪怕失敗了也可以積累教訓,但如果不做,什麼改變都不會有。
傅杭笑了,眼眸泛著光彩。
其實不止傅杭,很多人都處於迷茫之中,趙柯就像是昏暗中的一盞路燈,不熾熱但足夠耀眼。
她方向明確地不斷向前,自然而然地讓人心生憧憬,引領著彆人跟隨。
傅杭問:“工期多久?大概有多少個人能用?”
“一個月,二十人左右。”趙柯頓了頓,重新估計了一下她現在在村子裡的威望,更篤定道,“三十人左右。”
說是一個月,但這個一個月隻能用上工之外的時間。
傅杭看著地麵上的圖,認真考慮。
圖亂七八糟,但他記性好,記得趙柯畫得每一步,腦海裡能有個大致的印象,甚至還能構建出一個更清楚的平麵圖,在上麵反複刪除重畫,直到這個圖上描繪出一個最短最有效的排水線路。
為了更嚴謹,傅杭說:“可以嘗試,不過我得跑一遍,再測量一下。”
趙柯麵上一喜,“我家自行車借你,還有什麼需要我提供的,儘管跟我說。”
傅杭唇角微勾,“好。”
趙柯跟傅知青說好,就徑直往趙芳芳家去。
王英慧家院子裡,餘家兄弟倆眼瞅著她將他們兩個遺忘,對視一眼,隻能任勞任怨地繼續乾活兒。
而小宋瑞來回在院子裡奔走,一會兒問問這個哥哥“要不要喝水”,一會兒問問那個哥哥“用不用幫忙”。
大家什麼都不用他乾,他也依舊像個小蜜蜂一樣樂顛顛地轉來轉去。
趙芸芸家——
趙芸芸一見趙柯就陰陽怪氣地說:“我還以為某個人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舊姐妹呢!”
“我什麼時候忘了你了?”
趙芸芸酸溜溜地說:“你這兩天帶著那倆知青,都不找我玩兒了。”
“你好不講理。”趙柯叫冤,“我可是先來找你,你說堅決不去,我才退而求其次,找的彆人。”
趙芸芸眉頭一動,確認:“那倆知青是其次?”
“當然,我們認識十八年,她們才來多久,能比得上我們之間的感情深厚嗎?更何況咱倆還是親戚。”
趙芸芸很好哄,聽著聽著就嘴角上揚,傲嬌地說:“行吧,算你立場堅定。”
趙柯見她笑了,趴在窗戶往屋裡探,“地圖畫好了嗎?”
趙芸芸一聽,沒好氣道:“我說你怎麼突然來找我,原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黃鼠狼給雞拜年。”
趙柯無語,“誰是黃鼠狼啊?”
“你,就是你。”
“行行行,我是我是。”趙柯不跟她爭,追問,“到底畫好了沒有?”
“畫好了。”
趙芸芸把和牆融為一體的報紙硬板翻轉過來,另一麵就是一幅完整的地圖,大小跟大隊辦公室的幾乎沒差彆。
趙柯毫不吝嗇地誇讚:“你畫的真好。”
趙芸芸得意,“那當然,比咱倆第一次畫得順暢多了。”
“那我這就抬回去。”
趙芸芸眼睛轉了轉,興衝衝地說:“我跟你一起。”
趙柯一看她那樣子,問:“是為了傅知青吧?”
趙芸芸理直氣壯,“我為了給你畫地圖,傅知青搬家都沒過去幫忙!”
“說得好像你去幫忙人家會願意似的。”趙柯頓了頓,又說,“傅知青今天生日,他之前送搬新家的禮物給鄰居,我收到個筆記本,就讓我三舅做了張桌子,當回禮送回去了。”
“啊!”
趙芸芸氣急,“你咋不早說!”
趙柯自己跟三舅說完都沒放在心上,哪想得起跟她說啊,再說,“你真的確定你喜歡傅知青嗎?”
“咋不確定?”
趙柯問:“就因為傅知青長得好,有文化,有點兒錢?”
她說一點,趙芸芸就點一下頭,“這還不夠嗎?他現在還有新房子了。”
對有些人來說,可能足夠。
這個年頭,女性的擇偶標準來說,可能也足夠。
不過,適不適合不是光憑想象就可以的。
趙柯提議:“我找傅知青幫忙乾活,最近可能接觸比較多,正好要用到地圖,你不如多來我家幫幫忙,了解一下再說?”
趙芸芸眼睛一亮,立即答應:“好啊!我們這就去吧。”
兩人一前一後拎著地圖,往趙柯家走。
趙芸芸腳步歡快,突然,她停下來,警惕地看著趙柯:“你又找借口使喚我乾活,是不是!”
趙柯回頭,理直氣壯地說:“我是使喚你一個嗎?我是平等地使喚每一個人。”
趙芸芸一琢磨,那她也不是最虧的,就又若無其事地抬腳繼續走。
路上有社員看到倆人抬的地圖,問她們乾啥用的。
趙柯隨口說:“掛牆上好看。”暫時敷衍過去。
倆人到家門口,趙柯一琢磨,傅知青應該用得上地圖,就臨時提議先拿到隔壁去。
趙芸芸舉雙手雙腳讚成。
趙柯沒進屋,就在窗口喊人。
傅杭露麵,看見趙柯時神情溫和,“趙主任。”
隨後,看見後麵羞答答的趙芸芸時,遲疑了一下,像是沒記住她的名字,“趙……同誌。”
趙芸芸不高興,“我叫趙芸芸。”
傅杭依舊客氣地喊:“趙同誌。”
趙芸芸撇嘴,“我們拿村裡的地圖過來。”
傅杭邀請:“你們進來說吧。”
趙芸芸又迫不及待起來,打頭進屋。
傅杭接過地圖,平放在炕上,嚴格地問:“比例是多少?怎麼沒有圖例標注?能確保精確度嗎?具體的參考數據是什麼?”
她們剛才說這幅地圖是趙芸芸畫得,所以傅杭的問題都是指向趙芸芸。
“呃……”
趙芸芸本來記得點兒,但是他這麼嚴肅地問,就讓她想起小時候讀書上課的噩夢,腦子發懵,啥都想不起來,下意識地轉向趙柯。
趙柯倒是記得一些,不過她不可能踩著趙芸芸的麵子表現自己,所以隻說了比例,“其他我們沒太注意,你要是需要,我們回去整理一下。”
趙芸芸連忙點頭。
傅杭說:“地圖的誤差越小,設計排水渠越精準,不會浪費時間和勞力。”
“好,我們回去整理。”
趙柯說完,拉著趙芸芸往出走。
趙芸芸出了屋子,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你不知道,剛才那一下子,我緊張的啥都不記得,傅知青好看的臉都變討厭了。”
趙柯好笑,“那明天還來不來?”
趙芸芸咬咬唇,口氣帶著幾分視死如歸的意味,“來。”
“那明天咱倆去辦公室整理。”
趙芸芸點頭,點到一半,猛地想起來,問她:“挖啥水渠?誰要挖水渠?”
“我啊。”
趙柯瞄見餘家兩個表弟,過去跟他們說這個月找他們乾點兒活,還有餘大舅家的三個表兄弟,讓他們帶個話。
餘嶺兄弟倆都沒問啥活,就直接答應了。
趙柯又仰頭跟房頂放下的幾個小子說“有活”,幾個小子不管情不情願,也都答應。
趙芸芸憋得不行,直到離了其他人的視線,才繼續追問:“為啥挖水渠啊?”
“下雨會積水,挖水渠就是為了排水啊,你忘了,咱村兒還有田裡,雨稍微大點兒,不就積水嗎。”
趙芸芸當然有印象,村裡一下雨就泥濘的沒法走,積水也是常事兒。
“但村裡以前挖過,不沒用嗎?”
“挖一小段兒沒用,所以要一個更科學更合理的排水係統啊,不然我找傅知青乾什麼。”
趙芸芸仍然持懷疑態度,但她對趙柯信任,所以即便懷疑,也跟著忙活起來。
第二天,倆人整理完村子的數據,要送到傅知青那兒。
趙柯讓趙芸芸自己去送。
趙芸芸不乾,“我怕他問我問題,我不自己去。”
趙柯無奈,“你要是喜歡他,不是應該研究透,背得牢牢的,然後在對方麵前展現出自己好的一麵嗎?”
趙芸芸瘋狂搖頭,“我就不。”
趙柯問她:“那你想過,如果你倆以後在一塊兒,要聊什麼嗎?總得有話說吧?我之前給你的建議,很中肯的。”
趙芸芸一想到要啃書,就像要喝中藥一樣,雖然知道有用,但就是抗拒,十分抗拒。
到最後,還是倆人一起去的。
而傅杭以前沒有做過設計水渠的工作,且涉及到一個村子的農業,態度一絲不苟。
他自製了工具,借趙柯家的自行車,就開始和林知青奔走於趙村的田間地裡,進行測量,回來後再進行計算,儘快繪製排水渠地圖。
趙村的社員們看見這倆男知青騎著趙柯家的自行車進進出出,全都滿頭霧水。
有人問到餘秀蘭和趙建國那兒,倆人三言兩語糊弄過去,啥也沒說。
趙柯則是趁著這段時間,先去找大隊長說排水渠的事兒。
趙新山果然不認可挖渠,無論趙柯怎麼勸說,趙新山都認為他們比趙柯更懂種地,強烈反對瞎折騰。
他是守舊的,他的所有經驗都來自於上一代,他可以接受趙柯在彆的地方折騰,唯獨種地不行,完全不接受不在認知範圍內的改變。
而且最近天氣很好,他也不認為趙柯的杞人憂天有意義。
趙柯說不動他,隻能自己去組織起人手。
都是年輕小子,趙柯一招呼就答應了,但算上餘家五個兄弟,也就十八個人,遠遠不夠。
趙柯又去找了大隊長的兒子趙瑞,王老三,趙栓柱兒,常山哥。
她準備的很充分,還有傅杭畫出來的水渠圖,完全不影響現有的田地,幾人思考之後都答應了。
陳三兒聽趙芸芸說她在找人乾活,吊兒郎當地晃到趙柯家院門前,“趙主任,算是給你麵子嘍,彆人我可不伸手。”
趙柯對於他的出現很意外,笑:“那我謝謝你給麵子嘍。”
加上陳三兒,傅杭和林海洋兩個知青,最後湊出了二十五個人。
按照傅杭的測算和安排,從村外挖最方便,等正式開始挖的那天,眾人就直接到了村外。
而陳三兒還拉來了樹根兒。
趙柯皺眉,“你咋把樹根兒帶來了?”
陳三兒理所當然,“十三歲咋不能乾活?”
樹根兒衝趙柯傻笑,拿起工具,等著她安排活兒。
村裡十三歲,確實能乾活了。
趙柯也就沒說什麼,隻心裡記著,差不多就讓他歇著,不能累壞小孩子。
一群人開始挖鑿排水渠。
他們動靜不小,還這麼一大堆人帶著工具呼啦啦地出去,社員們聽說,全都跑出來瞧。
一眾長輩們得知趙柯帶著這群小子,是挖什麼排水渠,全都唱衰——
“這不瞎胡鬨嗎?”
“村子挖的亂糟糟的,還咋下腳。”
“地裡活兒不夠乾啊,跑出來白費力氣。”
還有人跑去跟趙新山告狀。
趙新山氣衝衝地趕過來,質問趙柯:“你們這是乾啥!趙柯,你想乾啥!”
趙柯跟他解釋:“挖排水渠。”
趙新山訓斥:“胡鬨!他們都累著了,上工還能乾動嗎?”
趙柯說:“大伯,我們有分寸,會適可而止。”
趙新山不滿,尤其還在人群裡看見了他兒子趙瑞,這股不滿更強烈,“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大隊長了!淨在這兒瞎胡鬨!”
一群人都看向趙柯,趙柯問:“大伯,就不能讓我們試試嗎?”
不可能。
趙新山冷著臉,“你說要修房子,我沒跟你計較,現在房子修得差不多,你又搞這些亂七八糟的,你還有沒有完?”
趙新山看向趙瑞,嚴厲喝斥:“趙瑞,你給我滾回家去。”
趙瑞勸說:“爹,挖水渠又沒有壞處,如果我們試驗成功,對以後防澇也有幫助,沒準兒還能增收……”
“我種地多少年,你們種多少年,你們懂個屁!”
趙柯開口:“大伯……”
“你閉嘴!”
旁邊兒,年長的社員們幫腔——
“趙柯,你這一出一出的,折騰起來沒完,差不多得了。”
“就是,年輕人得多聽老人言,不然有你們吃虧的。”
“村子還不是你們的村子,這就想當家做主了?”
趙楓、傅杭走到趙柯身後,陳三兒也晃晃悠悠地站在趙柯身後,還有其他小子,麵麵相覷,依舊站在趙柯身邊。
趙新山見到這一幕,怒火越發高漲。
趙柯不理會其他社員,隻看著趙新山:“大伯,如果我堅持呢?就當我們過家家也不行嗎,我們隻在荒地上挖著玩兒,不會破壞莊稼。”
趙新山冷冷地看她一眼,轉向趙瑞:“你到底回不回去?”
其他小子的長輩們也全都叫自家孩子回去。
趙瑞猶豫。
趙柯找他的時候,將這個水渠講得很清楚,他認為利確實大於弊,他爹他們的態度有些過於保守了。
而趙新山一看他猶豫,怒斥:“好啊,翅膀硬了,不回去就永遠彆回去了!”
他說完,憤怒地轉身離開。
有四個小子,扛不住長輩的壓力,抱歉地看一眼趙柯,還是跟著走了。
趙柯沒怪他們,隻是平靜地吩咐其他人繼續挖。
這期間,不斷有人過來指指點點,乾活本來就很累,大家情緒都不太好。
其實他們都不太確定挖渠到底有沒有用,隻是因為對趙柯的信任,才過來乾。
尤其當天回家去,大家承受的壓力都很大,趙瑞跟趙楓住,他媳婦兒還找過來勸他。
趙瑞沒回去。
但第二天,又少了兩個人。
剩下的人情緒越發不好,氣氛也越來越低迷。
然後下午,趙建國來了,其他啥也沒說,拍拍趙柯的肩膀,問清楚位置,埋頭就乾。
莊蘭也來了。
“趙主任,我覺得你是對的,我幫你。”
趙柯笑著跟她道謝。
晚一些,蘇麗梅也過來,磨磨蹭蹭地走到趙柯身邊,“我睡過頭了,不是不樂意幫你。”
“謝謝。”
後來,趙芸芸也來了。
趙柯勸她:“你沒怎麼乾過活,彆累著。”
“你乾過啥活?”
趙芸芸扒開她的手,看見趙柯手指頭上的水泡,一下子眼淚都出來了,“累個屁!趙柯,我跟你說,我要是也被趕出家門,今晚上我也上你家住去。”
趙柯本來要麵子不想說,但看她淚都出來了,尷尬道:“我乾不到二十分鐘,就磨壞了。”
趙芸芸不信。
然而十來分鐘後,她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