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進入辦公室。
趙柯很直接,坐下之後直接問:“你們都想回城嗎?”
她一句話,連裝鴕鳥的方靜都抬起了頭,但沒有人回應。
“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風從窗戶吹進來,趙柯捋順散亂的頭發,坦率地說:“我大概能理解知青們的心情,農村是很貧瘠的,在這兒生活,似乎一眼望不到頭,又能一眼望到頭。”
知青們都有所觸動。
他們受不了村民們的粗魯無知,受不了貧窮的生活和辛苦的勞作,更受不了看不見未來。
不知道這種生活什麼時候是個頭,可能一輩子就這樣了……
這兩種念頭讓他們不斷不斷地變得更加消極。
趙柯坦然地聳聳肩,“其實就算我生長在這裡,也一樣這麼覺得,這裡不隻是土地貧瘠,經濟、文化、思想……全都貧瘠,想要逃離再正常不過。”
她說到這裡,突然忍俊不禁。
知青們詫異地看著她。
趙柯笑道:“不知道是不是身份上轉變,更加深入地理解農村生活,看事情的角度也變了很多,不過我得澄清一下,我正當青春,以前跟人打交道可從來不這麼拿腔拿調。”
她說著還端起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啜了一口,一身的乾部做派。
年輕人,即便被勞作壓得沉鬱,性情也不可能完全穩如死狗。
知青們忍不住發笑。
傅杭眼底笑意極深。
一句話一個動作,就破冰,將兩方的界限縮小,拉近了距離。
趙柯就像是好友之間閒聊,抱怨了一句:“天知道為什麼,我都是婦女主任了,我的母親餘秀蘭同誌還能翻到我藏起來的私房錢,早上不想起床,她還是要揪我的耳朵。”
知青們笑得更歡,辦公室內氣氛融洽。
林海洋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樣,“我媽也總能精準地找到我藏起來的小人書。”
蘇麗梅說:“我媽就不會,她可寵我了。”
他們提起家人能這樣親昵又輕鬆,家庭氛圍都是比較好的。
趙村兒這些知青,隻有他們兩個和傅杭經常能收到家裡的東西,其他知青甚至還要反過來接濟家裡。
即便如此,想家的情緒也漸漸蔓延。
趙柯趁著這個間隙,又道:“其實你們想回城,也是很正常的,完全不用覺得難以啟齒或者羞愧。”
“我想回城……”
蘇麗梅率先附和她的話,沮喪地說:“乾農活好累啊,我媽不讓我在鄉下找對象,她說會想辦法讓我回去,可要是有辦法,我也不會下鄉。”
蘇麗梅家裡,哥哥姐姐已經頂了父母的班,到她這裡,毫無辦法,逃脫不了下鄉的命運。
也是她媽媽教她,要是累了,就跟男青年軟軟地撒嬌,說男青年吃這套,會幫她乾活。
有人開口,第二個再承認,就沒那麼難。
林海洋也想回城,說完側頭看傅杭,“傅杭,你呢?”
傅杭淡淡地說:“我不想回城。”
劉興學想起他的吃穿用度,控製不住地嫉妒,“你說得當然輕鬆,你要是想,肯定比其他知青容易吧。”
傅杭態度強硬地否認:“我下鄉之後,沒有過任何特權,也沒有怠工過,這些莫須有的揣測,會讓你舒服嗎?不會就閉嘴。”
劉興學有些難堪。
知青們的關係好不容易變好,其他人都不想再鬨僵。
莊蘭插話,“我也不想回城,我父母隻看重兒子,那個家裡沒有我一絲一毫的位置,雖然乾農活很辛苦,但我在趙村兒大隊過得很滿足。”
她沒有一絲想家的感覺。
趙村兒大隊比她想象的好千百倍,尤其認識趙柯,跟著她努力,每一天都很充實。
方靜垂眸一言不發,沒有絲毫觸動,隻覺得他們虛偽的要死。
趙柯注意到他們每一個人的神情,視線在方靜身上停了一秒,才道:“人們常說活在當下,可如果當下處於一個困難的狀態,確實很容易迷茫。”
“但不知前路,依舊得前行。”
“大隊需要你們這樣一群知識青年,願意接納知青們成為一家人,也歡迎知青們給大隊帶來更多更大的變化。”
知青們眼露猶疑,以前趙村兒大隊對他們的態度可不是這樣。
“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的不確信,可正是因為這個村子有那麼多的不足之處,當你們有可能靠雙手和知識,一點點改變這片土地的貧瘠,這是一件多麼讓人振奮的事情。”
“我不會承諾你們,一定能回城,但我能爭取到一個工農兵大學的名額,就能爭取到更多的機會,我既然毅然決然地留在村子裡,你們有什麼理由不去相信,我們的未來是廣闊的,前景是無限的?”
趙柯誘惑他們:“想一想,這個村子就像一張白紙,會變成什麼樣子,全由你們書寫……”
知青們互相對視,眼裡越來越心動,直到滿是心馳神往。
趙柯伸出手,邀請:“如果你們願意相信我,我想做這個引路人,你們隻管踏踏實實地留下,儘情地發揮長處,放開手腳大乾一場,其他的,有我和大隊為你們兜底。”
傅杭搶在莊蘭之前,握住了她的手。
兩隻手交握的一瞬間,他的心跳得飛快,耳廓也慢慢紅起來。
莊蘭暗暗瞪了傅杭一眼,才不情不願地搭在他手上。
而其他的知青都迫不及待地疊手上去,哪怕是依然無動於衷的方靜,為了合群,也搭在了最上方。
趙柯含笑望著他們每一個人,舉起搪瓷缸子,“為我們的事業,敬你們。”
知青們沒有東西敬她,就激動地握拳碰上去。
趙柯微笑。
從此以後,她就有了出謀劃策、勤勤懇懇的軍師、秘書、輔助、苦力……
還是淳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