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柯很有做思想工作的天賦。
換句話說, 她忽悠人真的很有一套,而且主打一個真誠。
這是整個趙村兒大隊的共識,可以不喜歡她, 無法否定她。
趙萍萍得了趙柯的話, 轉頭就跟父母商量, 讓馬盛家人來家裡談婚事兒。
六嬸兒羅紅霞有些遲疑,“趙柯比你還小呢,又還沒結婚, 馬家會不會覺得咱們不重視他們?”
趙小草直接翻了個白眼,“咱村兒婦女主任, 還不重視?他們咋不上天呢?”
羅紅霞說她:“你一天天的,就不能好好說話?彆人以為咱家沒教養呢。”
“彆人彆人……彆人的看法咋那麼重要!”趙小草聲音一點兒不壓著,還有點兒故意讓人聽見的意思, “我姐是咱們大隊的飼養員,拿著跟男人一樣的工分兒呢,六河子大隊能給嗎?還說啥‘倒插門兒讓人笑話’,我家有栓柱兒哥, 用誰倒插門兒!”
羅紅霞擔心地看一眼外屋, 擰她胳膊, 小聲兒說:“死丫頭,你少說兩句。”
趙小草環胸抱手臂,“哼。”
廚房,馬盛神情尷尬地站著。
六叔趙建發更尷尬,“小馬,小草那孩子任性。”
馬盛真心喜歡趙萍萍,忐忑地說:“叔,要不我回家跟我爹媽說說……”
屋裡, 趙萍萍直接叫他們進來,大家一起說。
“兩家人坐在一塊兒,和和氣氣地談一談,掰扯個結果出來,磨磨蹭蹭的也沒意思。”
她信趙柯,態度堅持。
馬盛眼巴巴地看著趙萍萍,“彆,萍萍,多談談,我也會跟父母爭取的。”
趙建發和羅紅霞這對兒父母,都是彆人強硬,他們就強硬不起來的脾氣,隻能同意。
一家子跟馬盛定了個日子——大後天正式過來談。
於是第一天,馬盛就回家去跟父母說兩家見麵的事兒。
趙柯知道了他們定下的日期,就背著個鼓鼓囊囊的斜挎包,騎車進公社。
公社大院兒,書記辦公室——
“段書記,沒打擾您吧?”
趙柯規規矩矩地坐在長椅上,向給她倒水的程乾事道謝。
段書記坐在茶幾旁單獨的一把椅子上,笑道:“你這個小同誌,我算是了解些了,我如果不抽出點兒時間見見你,第一天你準保還得來。”
趙柯還真是這種厚臉皮的人,但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乾工作不厚臉皮,辦不下來事兒。”
段書記好笑地微微搖頭,問她:“說吧,這次是為什麼來?”
趙柯從挎包裡掏出一個文件夾。
這是她自製的,用報紙一層層糊起來,糊成硬皮,紙張在裡麵,不會卷邊褶皺。
趙柯把幾張紙整齊地放在段書記麵前,道:“第一頁是我們大隊實時的莊稼數據,暴雨之後,我們大隊及時、儘力地挽救損失,存活量達到暴雨前的一半,其中存在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二十的劣苗,不低於一半的中等苗,大隊長預計今年秋收,平均畝產大概隻能到一百斤左右。”
趙村兒的耕地麵積隻有五百畝左右,靠天吃飯,每年的畝產不固定,莊稼伺弄得精心,這兩年畝產約莫在兩百八十斤到三百斤之間。
雙山公社往年交公糧的要求,必須是品相最好的百分之一十。
今年的交公糧免了,不過按照今年的估產,真要交公糧每畝大概也就隻能交二十斤左右。
大隊還要留出好種,種子斤數還得跟往年一樣甚至更多,所以今年秋收後分糧,社員們拿到手的糧食肯定要照比去年減半,甚至還要縮水。
這個數據,其實很難看。
可是放在整個雙山公社二十個受災的大隊中,趙村兒大隊的社員勒一勒褲腰帶,緊巴一點兒,好歹不用擔心餓死。
其他大隊就沒這麼“好”了,即便賑災款賑災糧,也根本吃不飽。
就算是發黴的糧食,他們也不舍得丟。
要不是整個公社追種白菜,暫時拴住了各個大隊的人,可能不少人要出去要飯,且不說耕地荒掉,再重新開墾,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太多人員流竄也很有可能影響治安。
段書記看著這一頁紙,麵色沉重。
他很清楚,公社麵臨著一個很大的難題。
“第二頁是我們大隊白菜和蘿卜的數據,由於沒有大麵積種植的經驗,我們隻能按照村裡自留地今年的產值進行一個粗略的估計。”
段書記翻到第二頁。
趙柯記得每一個數據,完全不用看就能脫口而出,“我們整個大隊自留地平均每家收一千斤白菜,共計約五萬三千斤,種了大概十畝自留地,平均畝產就是五千三百斤,我們大隊種了一百八十畝的白菜……”
其他大隊的種植量可能是趙村兒大隊的兩倍甚至三倍,產量必定也是個極高的數字。
段書記看著手中第二張紙上趙村兒大隊的數據,歎道:“如果不是提前聯係好各單位和食品站,各大隊恐怕都不敢大麵積種植。”
“因為公社下發的指示緊急,各大隊要搶種,都沒有挑選白菜品種,劃拉到什麼種子就全都種下去了,也沒有足夠的大麵積種植經驗,甚至因為晚種,可能影響成熟度,進而影響產量……”
段書記邊聽邊點頭,“確實是這樣,這也沒有辦法。”
“是,今年突發狀況,大家都不能強求太多,但是……”趙柯看向段書記的眼睛,“段書記,我認為這是個缺口,也是我們公社一個增產增收的機遇。”
段書記抬眼,“哦?怎麼說?”
“全公社二十個村的白菜,今年能吃下,以後肯定也能吃下,最重要的是,白菜的種植要求不高,周期還短,而我們已經打通了一部分渠道,難道要放棄到嘴邊的肉嗎?”
北方冬天主要的菜就是白菜、蘿卜、土豆以及各種乾菜醃菜凍菜。
物資緊缺的情況下,城裡普通人家吃得也都是這些。
農村家家戶戶種這幾樣菜的量都很大,尤其是白菜,因為要醃酸菜。
蚊子再小也是肉,更何況這還不是蚊子肉。
一斤白菜一分錢,五十萬斤就是五千塊,這年頭一個大隊每年如果能多收入五千塊,簡直了不得。
段書記聽得很認真,並沒有第一時間表現出激動高興的情緒,而是有理有據地說:“這隻是理想的前景,事實上,不可能這麼通暢,如果食品站不收或者收的少、收的慢,我們是很被動的。”
“如果公社能牽頭,建一個酸菜廠呢?”
段書記眉心的紋路更加深,他在思考這個建議。
“酸菜的保存周期長,也不怕凍,我們隻要想辦法把醃好的酸菜送進各地供銷社、各個單位就行。”
“一開始的效益不會很好,這是肯定的,但如果我們的目的是消耗各大隊種植的白菜,隻要酸菜廠不賠錢,甚至不需要多大的規模,對整個公社就有切實的好處。”
一個人身處的位置不同,著眼點也不同。
他們不是商人,目的不僅僅是謀利,他們要更全麵地看整個村子、整個公社的發展。
增加就業崗位,農民增產增收,間接促進消費……天長日久,慢慢會有一個正向的發展,良性的循環。
段書記眉頭漸漸鬆開,舒暢道:“小趙你回回來公社,都要給我搞些事情。”
趙柯欣然道:“那我厚顏說一句,應該是好事情多過麻煩事吧?”
“哈哈哈……當然是好事情。”
他們都沒擔心過醃酸菜的技術問題。
這片土地上,數百年流傳下來的經驗,足夠他們來篩選更優。
“你又幫我解決了一個難題。”段書記欣賞不已,“你這個腦子,很活泛啊,留在大隊裡當個婦女主任,有些屈才啊,不如來公社?”
公社的職位,一個蘿卜一個坑兒,一個螺絲一個帽。
趙柯來能乾什麼,頂著個乾事的職位出主意嗎?
其實這些主意,也沒什麼新奇,等到大家慢慢地走出僵化的思維模式,自然就會有更多靈活的人才湧現。
端看領導敢不敢大膽啟用,能不能把握住風向。
段書記就是位能夠聽取建議的好書記。
趙柯婉拒:“大隊的發展跟公社的發展根本分不開,我留在趙村兒大隊,一樣為咱們公社服務,而且剛剛不是還說過,我厚臉皮,有事兒找上門,您想不見我都要一直煩您。”
其實還有一個更實際的理由,她在趙村兒大隊有實權,能夠儘情施展。
段書記不強求。
趙柯又笑道:“要是咱公社這路,再修得平整點兒,沒準兒我天天公社大隊來回跑呢。”
“我聽出來了,你這是又給我提意見呢。”
要想富先修路,交通的重要性,根本不需要多說。
趙柯道:“這個時候,其他大隊有很多社員閒散在家,不如動員起來。”
段書記若有所思,“修路是義務工程,也是大項目,公社會開會討論的。”
他手裡還拿著紙,並未見底,隨手翻到第三頁。
是地圖?
還有各種線條。
“這是?”
“這是我們村排水渠的圖紙。”趙柯說出她的第一個目的,“排水渠的作用,經過暴雨驗證,我們大隊現存的莊稼就是有力佐證。”
確實。
段書記認可地頷首。
趙柯坐得更直,看起來毫無私心地說:“排水渠也需要科學的規劃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作用,我們大隊作為雙山公社的一份子,願意無償對其他大隊進行技術指導,在此之前,我想邀請您和吳主任還有其他兄弟大隊一起來我們大隊實地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