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趙新山看見她又拎起一塊兒板磚,“……”
“趙柯!”
趙新山趕緊上前,按住她的手,嚴厲喝斥:“彆胡鬨,不至於……”
她又拿起板磚的時候,許誠便拖著發軟的腿驚慌後錯,現在看見大隊長製止她,氣焰又脹起來,邊指著自個兒腦袋邊道:“你要殺人嗎!有能耐往這兒砸!砸啊!”
許正義:“許誠!”
趙新山:“彆火上澆油!”
趙柯一隻手被趙新山按著,另一隻手直接抓起塊兒磚,如他的意,高舉起來,砸過去。
“啊——”
“趙柯!”
“趙主任!”
尖叫不斷,還有驚慌喊趙柯,試圖叫醒她理智的。
許誠懾得瞳孔張大,後退時腿一軟,平地絆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嚇得雙手緊緊護住腦袋。
叫聲忽然消失,安靜極了。
好一會兒,許誠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從手肘中間試探地露出眼睛。
板磚兒沒有砸過來,板磚兒還在趙柯手裡。
趙柯沒有腦子發熱失去理智。
許誠卻慫得腳軟。
趙新山緩緩鬆開搶板磚的手。
其他人抬起的手也都一一落下。
尷尬。
巨大的尷尬蔓延。
社員們都替許誠感到尷尬。
許誠整個人浸泡在無法形容的恥辱感中,一把打開許正義扶他的手。
“啪!”
許正義的手一痛,不可置信。
許誠根本顧不上在親爹麵前偽裝好兒子了,憤怒大吼:“趙柯!你耍我!”
趙柯冷淡地看著許誠,隨手扔掉板磚,動作極其隨意,“屁都沒放一個,你就知道大隊不會同意了?”
他話裡話外都在針對趙柯暗示什麼。
“你要是不認同,直接到大隊對我拍桌子,大嗓門兒,我都能忍你。”
趙柯厭煩,“一個男人,心術不正,嘰嘰歪歪,煩死了。”
她這話說得有點兒嚴重了。
許正義急忙大聲截止:“趙柯,許誠就算哪兒做得不太好,也不至於說他心術不正。”
去年的共事,趙柯和許正義哪怕有一些小口角或者意見不合,對他也是很尊重的,因為他這個人,就是有一些男性長輩的老毛病,人品和為大隊付出的心沒有任何人能質疑,否則社員們不可能看在他的麵子上,給許誠投票。
但現在,趙柯晾著他,轉向社員們:“你們也覺得是小事兒?不至於?”
社員們就算這麼想,也不敢應聲,萬一她衝著他們發火兒咋辦?那不沒臉了?
“我知道你們怎麼想得,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還小題大做。”
趙柯銳利的視線劃過所有人,並沒有單單針對趙二叔他們這些一組做了事兒的人,“這個事兒,不是可大可小,就是很嚴重。”
“跟我講什麼人情世故,趙村兒大隊隻能講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趙柯根本不在意許誠這個人了,隻對趙村兒社員們嚴厲道:“就為了小利小惠,做人的誠信都丟了,還想有以後?以後誰信任我們?”
趙新山從旁點頭,嚴肅地教訓:“誠信不能丟,一回摻次的,兩回摻次的,下回誰還要咱們大隊的磚?縣裡不賣磚嗎?市裡不賣磚嗎?咱們拿什麼跟人家比?公社買咱們的磚,那是趙柯磨嘴皮子磨來的,是公社扶持咱們大隊,希望咱們大隊做個榜樣帶動其他大隊。”
“要是名聲壞了,不說讓公社失望,十裡八鄉信不過咱們,你們還想占那點兒小便宜,毛都沒有!”
許誠想說話,“我……”
許正義重重扯了他一把,咬牙氣道:“你消停點兒吧,還顯什麼眼呐!”
許誠被迫閉上嘴,眼神依舊憤恨不平。
而他沒能說出來,一組的社員們急急地解釋:“我們沒想摻多少壞的,就一點點兒,填補填補破的……”
“今天僥幸,覺得放縱一點兒沒事兒,明天是不是覺得彆的地方省一省也沒有問題?以後再有彆的活兒,是不是就要偷工減料了?”趙柯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厲,頭一次對全村人用幾乎訓斥的口吻,“那是蓋房子!一丁點兒都不能馬虎!”
“萬一出點兒啥事兒,砸在裡頭的人,不是你們的親人,那也是彆人的親人,這孽誰背?你們說誰背!”
社員們惶然不安。
他們本意隻是想多掙點兒錢,沒想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
趙新山麵色沉重,“咱們大隊還組了建築隊,以後要是還能接彆的活兒,不止是賺錢的問題,責任也重大……”
公社領導們擔心趙柯膨脹,半路夭折,費心敲打,耐心疏導。
趙柯尚且會有苗頭,趙村兒大隊境遇驟然逆轉,也有些驕傲過頭。
還沒暴發,就有了暴發戶的壞毛病。
如果不及時扼製,糾正,以後會不會為富不仁,會不會染上惡習,傾家蕩產?
隻有平穩地度過飛速發展的初期,經過耐心梳理、引導,大多數人的心態才能進入一個穩定分辨是非的階段,然後走入下一個對精神世界追求更高的階段。
先嚴後寬,人才念好。
趙柯長歎一口氣,緩和語氣,苦口婆心道:“如果以後我們這個磚繼續賣,建築隊的活兒繼續乾,咱們將心比心,想一想,有的老鄉辛苦一輩子可能就攢一個房子,可能一個磚房住幾十年,好幾代人,拿殘次品糊弄人家,虧不虧心?這事兒要是擱在咱們自家身上,一家子攢的錢全泡湯,還能不能有心氣兒活下去?”
趙村兒大隊還沒真正住上磚房呢,但是如果自家傾儘全力蓋的磚房是殘次品,社員們想想都覺得心口難受。
許正義麵露羞愧,這是他兒子讓人摻的……
許誠卻依舊不以為然。
趙柯看見了眾人的反應,也沒落下許誠的反應,微微垂眸,再抬眼已經做了決定。
“標準是死的,定好的標準,必須貫徹。”
趙柯語意明確:“意外誰都沒辦法避免,但我們不能不嚴格要求自己。大家就拍拍胸脯問問自個兒,是願意掙虧心錢,還是不管到啥時候都理直氣壯,我們趙村兒大隊掙的每一分錢,都是光明正大的錢,誰也挑不了毛病!”
趙新山支持趙柯道,“趙柯說的對,大隊肯定不會讓你們賠錢,哪怕少掙點兒,我們掙的是良心錢。”
牛會計也支持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這事兒不能含糊。”
在場的社員們這回,態度堅定統一了。
“大隊長,趙主任,你們放心,我們以後肯定保質保量。”
“對對對,絕對不摻假了。”
“也不偷工減料。”
“……”
趙柯靠近趙新山,低聲交談兩句。
隨後,趙柯對一組的社員們道:“你們組重新選一個小組長,你們覺得誰合適?不拘於你們組的人,三個組表現出色的年輕社員,都可以推選。”
她特意強調了“年輕”兩個字,沒作解釋。
大隊分一二三組,安排組長時,三個組的排序多少帶著點兒地位差,許誠是一組,二組趙成,三組是王老三。
這個時候,重選組長,無疑是直接扇許誠的臉。
許誠怨恨不已。
許正義緊緊攥著他的胳膊,按著他不讓他再露頭惹人厭。
羅風十分意動,他很想在趙村兒大隊立足,他和楊菲兩個人都報名了養豬培訓和拖拉機手。
趙村兒大隊選拔公正透明,就算選不上養豬培訓,對成為拖拉機手也很自信。
但小組長,大隊肯定有意培養。
隻是他心知肚明,對趙村兒大隊來說,他還不是“自己人”……
趙二叔立即推薦他大兒子趙永強。
然而他剛說出來,一組的其他人便反駁起來。
趙二叔家和栓柱兒鬨出來的事兒,趙永強的做法就不夠立場鮮明,嘁哩喀喳,最重要的是,能力平平,沒法兒讓所有人信服。
又有社員提了餘大舅的的兩個兒子餘山和餘岩。
趙柯直接否了。
兩個人都隨了大舅的性格,沉默寡言,踏實肯乾,不適合,而且餘家人做木匠都忙不過來,現在在三個組裡幾乎是名存實亡,不怎麼乾組裡的活兒。
村裡其他的男青年,各有各的問題,不是性格不合適,就是能力不夠,再有的剛一提名,他自己就瘋狂擺手拒絕。
他們完全遺忘了許誠,可他們每提起一個人,那個人便得到許誠的一個憎恨一個。
這時,有人忽然提起陳三兒。
一組眾人滯了一下。
陳老爹也是一組的,率先否定:“他哪行?不行不行,他擔不了這個重任。”
趙永軍替陳三兒說了句話:“三哥會開拖拉機,人能乾,在外麵不怯場,學習還刻苦,進步又快,也沒那麼差吧?”
陳三兒腦瓜其實很聰明,他現在學好,這種聰明兒勁兒就徹底顯露出來。
尤其他還跟著傅杭和林海洋兩個知青在一塊兒,進步飛快。
陳三兒的轉變,社員們都看在眼裡,現在也不反感他,隻是陳三兒當小組長的話……雖然現在大夥兒能當他以前那些混球事兒是年少不懂事兒,但心裡還是有些介意的。
陳老爹在這兒,眾人不好當著他的麵兒明擺著說出來,麵上都有些猶豫。
他們不由看向趙新山和趙柯,想讓他們拿主意。
兩個人全都沒回他們眼神。
而他們迥異於其他提名人的反應,看在許誠眼裡,就是陳三兒最威脅他,滿心的恨意一下子全指向了陳三兒。
趙柯除了在他們提起餘家表哥的時候插了話,其他人都沒插話,隻是低聲跟趙新山耳語。
現在她就在說陳三兒:“陳三兒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好好培養應該不錯,不過他性格上還有些暴躁,需要磨一磨。”
如果一組的社員們同意陳三兒當組長,可以在崗位上打磨,不同意,也沒什麼可惜的,陳三兒確實……
“大隊長,趙主任,我想自薦。”
一個聲音突然插進來。
趙柯、趙新山以及其他社員的目光全都轉向發出聲音的人——羅風。
羅風聲音有一絲顫抖,卻沒有任何怯懦退縮,“我想自薦做小組長,一定會努力做好,願意接受大隊和社員們的考驗,請大隊和社員們給我這個機會。”
趙柯一瞬間眼露欣賞。
主動爭取的人才更容易獲得機會。
機會就是要搶的,光明正大的搶完全不丟人。
就憑羅風的勇氣,趙柯就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趙柯低聲問趙新山的意見。
趙新山道:“他挺不錯的,性格也穩重。”
趙柯便又看向一組的社員們:“你們反對嗎?如果不反對,大隊就給羅風一個月的試用期,試一試。”
羅風目露緊張和期待,主動道:“我會讓大家看到我的表現,希望能給我這個機會。”
一組眾人互相對視,沒有說出反對的話。
趙柯等了幾秒,便拍板定下:“那就讓羅風試用一個月。”
羅風欣喜,“謝謝大隊,謝謝大家!”
楊菲也為他高興。
塵埃落定,許誠徹底待不住,甩開親爹的手,轉身就走。
除了許正義,沒人在意他。
趙柯注意到了,等眾人回到各自的位置乾活,便叫住許正義,當著趙新山和牛會計的麵兒,道:“我認為,需要重新考慮許誠做趙村兒大隊副隊長。”
許正義一急,“他才剛上任,就是想岔了,總不能一次犯錯就一棒子打死,連個悔改的機會都不給。”
以許誠剛才的狀態,他會悔改嗎?
他恐怕會藏得更深,說不上什麼時候就咬人一口。
有些人,沒本事,頂多也就是窩裡橫,造成的影響力小。
可有一些人,有機會觸碰到權力,一旦掌握權力就會放縱六欲,肆意妄為。
這種人影響麵兒太廣。
學好很艱難,學壞卻太容易。
什麼領導,就會帶出什麼樣兒的隊伍。
趙柯不希望趙村兒大隊還沒完全定心定性的時候,被人帶壞。
她心裡,已經放棄許誠。
不過,趙柯還是留了一線,“那就再考驗一下吧。”
如果還是死性不改,那就彆怪她殺一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