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百靈要去參加文工團考試了!
老婦女隊長劉三妮兒要帶孫子回來了!
餘秀蘭和趙柯從公社送趙棉回來, 帶回來這兩個消息,引起村子裡的熱議。
餘家兄弟倆早早就帶著家裡頭給老太太收拾房子,劉三妮兒要回來, 是社員們早就知道的事兒, 隻是一直還沒定下日期。
而何百靈要去選文工團,這可是個大消息。
老槐樹下——
一群婦女從家裡搬了菜板和滿盆的豆角, 邊切豆角絲邊閒聊。
旁邊, 有幾個四五歲的小孩兒追著玩兒。
趙芳芳和胡和誌的大女兒胡夢蹲在趙一奶腿邊兒, 撿掉在地上的豆子,好奇地問:“奶, 文工團是啥?”
東嬸兒開玩笑地笑話她:“你這丫頭沒見識了吧, 文工團的人兒要到部隊、鄉下慰問演出,轉工資的。”
趙一奶噴她:“我曾孫女還小呢,不知道咋了,不知道咋了?”
東嬸兒還不當回事兒,嬉皮笑臉地說:“看您, 咋開不起玩笑呢?”
“老不正經的, 用你開我曾孫女玩笑?”
趙一奶說著,菜刀往下使勁兒一剁, 嚴絲合縫地卡在菜板上。
王老三夫妻出息,東嬸兒在婦女中的地位水漲船高, 說話就更沒把門兒的,現在被趙一奶一嚇唬, 臉麵過不去, 不愉,“一個玩笑這麼較真兒,你少說彆人兒了?”
趙一奶質問:“我說誰了?我說你孫女了?一臉老皮你成天‘福寶’‘福寶’的, 不嫌害臊!”
“我害臊啥,那是我孫女!”
東嬸兒理直氣壯,她就是愛屋及烏,就是稀罕王老三夫妻倆,也得意他們生的閨女,咋了?
“偏心眼子,老四家的閨女,咋不見你不離嘴呢?”
當然是王老四夫妻不討人喜歡,但兒子始終是兒子,東嬸兒語塞,不想掰扯她偏心不偏心的事兒。
趙一奶堵住一張嘴,仿佛又打了一場勝仗,眉飛色舞。
這時,魏老太冒出來一句:“你不是說過,不讓你家小夢學何百靈嗎?人何百靈現在咋樣兒,要去考文工團了!”
言外之意,人姑娘好好的,趙一奶老不慈。
趙一奶反擊:“你沒說她‘養不住’?”
“我……”
魏老太還真說過。
趙一奶又拉所有人下水:“馬健娘沒說何百靈不莊重啊?田桂枝,你是不說何東升有錢燒得,養個沒血緣的拖油瓶還不如多顧顧他侄子,將來好養老?你,是不說過她愛現眼,不讓你兒子往她身邊兒湊?還有你,說沒說她招蜂引蝶……”
一數,誰屁股都不乾淨,或多或少地講過何百靈的閒話。
何百靈是何東升在草稞子裡發現的孩子。
那時候收完地,大隊組織社員去公社交糧。
北方十一月份,上凍飄雪的天,小小的嬰兒就裹了一個薄薄的小棉被,躺在黃草稞子裡,飄零的雪花覆在她的繈褓上,化在她的臉上,凍得渾身發青,眼睛都掙不開,仍然發出微弱的哭聲。
頑強的生命力在迸發,何東升感受到來自於生命的震撼,一個不落忍,就在同村社員們的反對下,把孩子抱回了家。
當時仍在世的何家父母極力反對,要求他送走小女娃。
“養不養的活都不一定,萬一活不了,難受的是你自己。”
“就算養活了,你一個大男人,帶著個沒血緣的丫頭,人家講不講究你?”
“你腿有毛病,本來就不好找對象,又帶著這麼個拖油瓶,你咋活?!”
……
那段時間門,村裡都是這種話,可何東升咬牙扛著,分了家,用米湯喂活了何百靈,一個人養大了她。
何百靈不是村裡的娃,漂亮的跟鄉下人絲毫不沾邊兒,她又愛唱愛跳,顯眼的如同異類。
“愛現眼”、“養不住”這類話都是輕的,“招蜂引蝶”、“不正經”這種話也屢屢扣到小姑娘的頭上。
女孩子過於漂亮,也“不穩重”,加上身世不一樣兒,男孩子們還總愛圍著她轉,家長們對何百靈的偏見就越來越深。
大多數村裡人,真要說獨獨對何百靈一個小孩子有多大惡意,也不至於,因為他們不止說何百靈的閒話,誰家的閒話都說,這就是個惡劣的習慣。
趙柯在大隊部聽到她們吵嚷,走近才聽到她們具體吵什麼,無語道:“你們就是欺軟怕硬。”
眾人這才注意到趙柯的出現,被趙一奶點到名兒的人慌急地辯解——
“我就是隨口一說。”
“我可不是那意思,何百靈那模樣,一般家庭哪養得住?”
“我也是覺得她模樣俊,心氣兒肯定高,看不上我家那個泥娃子……”
“是老何家大嫂子說她是個禍害,我是學她的話……”
趙柯道:“你們瞧人家小姑娘沒人維護,才隨便說嘴,將心比心,要擱你們自家孩子身上,不得撕爛彆人的嘴?”
胡夢抱著趙一奶的腿,嗓音稚嫩地說:“王奶奶開我玩笑,我太奶剛就要撕爛王奶奶的嘴,亂說話不對。”
趙一奶拍灰一樣的力道拍她:“你這丫頭,瞎說啥……”
東嬸兒麵色也有點兒窘。
趙柯:“看看,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你們這些大人還不多積點兒口德。”
當成為閒話的主人公時,沒有一個人不難受,心性堅強的還好,像趙柯,完全不在乎彆人怎麼說她,心性不堅強的,就算耳朵聽不見,心也在被語言淩虐。
幸虧何百靈的童年不止有她們,還有何東升,有吳老師,有其他善良的孩子,否則漂亮的花長在絕對貧瘠的土地上,一定會枯萎。
趙柯直接教訓:“要是誰真做錯什麼,大家可以譴責,何百靈是撿的,漂亮,愛唱愛跳,她有什麼錯,憑什麼白得這些委屈?而且孩子們就在你們身邊,一直講言傳身教,不怕帶壞他們?”
不少人臉上露出羞愧之色。
這一年多,村子裡的風氣改變,村子裡的尖酸戾氣沒那麼重了,事兒趕著事兒,大家經曆的多了,思想也在慢慢變化著。
要擱以前,誰也不會反省,因為大家都這樣兒,他們壓根兒就不覺得有什麼錯。
可現在,她們一群大人嘴上沒把門兒,好像在欺負一個小丫頭,確實挺過分,被點出來,難免良心不安。
眾人尷尬地說——
“何百靈是沒啥錯哈……”
“何東升回家就能吃上口熱乎飯,挺孝順的。”
“就是唱個歌跳個舞,不像有些丫頭比小子都淘……”
這一句出來,婦女們下意識瞥向趙柯。
趙柯心不虛氣不短,“看我乾什麼?”
她可不淘,淘氣的都是彆的孩子。
婦女們立即移開眼,自動導正內容——
“那好好的孩子,你們說她乾啥?”
“好像你沒說似的。”
“還不是何大嫂子成天說……”
趙柯:“聽風就是雨,還有道理了。”
婦女們立馬改口--
“還真彆說,何百靈那丫頭還真有那兩下子,我聽過她唱歌,真好聽。”
“我也聽過。”
“要是能考上文工團,何東升下半輩子就有靠了。”
“有福氣嘍。”
她們越說越順,又開始跑偏。
“也不知道她親生爹娘是啥人。”
“孩子都扔了,肯定不是好東西。”
“就是,要不是何東升撿回來,非得凍死不可。”
趙柯沒再參與她們的八卦,正好人多,告訴她們:“大隊有五個酸菜廠工人的名額,你們各家誰有興趣,去大隊報名。”
婦女們喜氣洋洋地答應,“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