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門外,乘務員衝遠處的劉妮兒點頭。
劉妮兒這才走過來,無聲說了句“謝謝”,然後裝模作樣地表演:“同誌,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啊,我這孫子小,想家呢,我們保證絕對不會再吵了。”
乘務員清了清嗓子,嚴肅道:“行,你們注意啊。”
“誒誒,好。”
劉妮兒點頭哈腰,又歉意地衝著兩邊兒的乘客笑,才重新進車廂。
餘嶽委屈地撲到她懷裡,嗚嗚哭。
劉妮兒嘴角上翹又強忍著落下,無奈地說:“快彆哭了,火車都快開出省了,又不能調頭,再鬨下去,給咱祖孫趕下去咋辦?”
餘嶽抽抽搭搭,氣憤地說:“我們買票了,憑啥趕我們!”
他還挺清楚。
劉妮兒憋著笑,拍後背安撫,“好了好了……”
之後,一直到晚上,餘嶽都賴在劉妮兒身上,睡覺也要跟她擠在一個鋪上。
劉妮兒摟著他,等他睡著,起來踮腳去看上鋪的餘歡。
她眼睫還是濕得,明顯哭著睡著的。
劉妮兒心疼地擦掉,給她蓋上肚子,又去對麵兒看餘歲。
餘歲沒睡著,爬起來,“奶,你躺這兒,我去上麵。”
劉妮兒低聲道:“行,蓋著肚子啊。”
……
小孩子其實什麼都懂,尤其懂仗著人慣著他撒潑,因為他們知道,使勁兒鬨就能達到目的。
當餘嶽知道,奶奶不會慣著他,他就不再硬碰硬,也不再哭鬨。
第二天醒過來,又沒事兒人一樣調皮搗蛋。
早上,車廂外賣茶葉蛋賣包子,劉妮兒在家煮了雞蛋帶過來,他不吃,非要茶葉蛋。
多少人家,連一個雞蛋都舍不得吃,劉妮兒為了他們煮了十幾個帶著。
劉妮兒隻買了一些包子,分著吃,不給買茶葉蛋。
餘嶽不敢哭鬨,就磨人,蹭著奶奶擰來擰去,一直念一直念,念經一樣,“我就要吃茶葉蛋,就要吃就要吃……”粘牙的很。
劉妮兒任他蹭,不動搖,但也忍不住吐槽:“你是真煩人啊。”
餘歲第一時間點頭認可。
這個弟弟煩死了。
餘歡不好意思直接表現出來,埋頭啃包子。
雖然沒有部隊食堂的餡兒實誠,但是也很香。
中午,餘嶽聽到賣盒飯,又鬨著要吃盒飯。
一盒盒飯幾毛錢呢。
劉妮兒舍不得,就讓他們繼續吃早上的包子,“要不是怕家裡帶的壞,我就直接在家包了帶上車了。”
不過她還有彆的東西,黃瓜柿子大蔥黃豆醬,也很豐盛,“就著吃。”
餘嶽卻沒繼續鬨著要,反倒消停下來,要去撒尿。
他一看就憋著壞,劉妮兒不放心孩子單獨出去轉,每次他們去上廁所還是乾啥,都要開門瞅著,現在更得瞅著。
餘嶽很缺乏警惕心,說要去撒尿,卻跑去追上餐車,手伸進褲子裡,掏出錢買了一盒盒飯。
平時,劉妮兒看到孩子往回走,就會縮回去,這次她沒縮。
所以餘嶽一轉身,就對上了奶奶的眼睛。
被逮個正著。
餘嶽端著盒飯磨磨蹭蹭地回到車廂。
劉妮兒伸手。
餘嶽往身後藏。
劉妮兒不是要盒飯,“錢拿出來。”
餘嶽連忙空出一隻手捂小腹,“不給!我媽給我的!”
劉妮兒威脅:“你不拿,你想我脫了你的褲子翻出來嗎?”
餘嶽又哭起來,“你們都欺負我……嗚嗚嗚……我要回家!”
劉妮兒:“我數到,一、二……”
餘嶽一生氣,扔掉了盒飯,翻開褲頭,掏出裡麵的錢,扔出去,散落一地,“給你!嗚嗚嗚……”
竟然縫褲衩裡頭了……
還有錢有票的……
劉妮兒對她那個兒媳婦無語,對餘嶽浪費糧食的舉動也惱火,但在外麵,鬨出動靜兒會打擾到彆人,她忍著沒去揍他。
劉妮沒收了他的小金庫。
餘嶽坐在鋪位上,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巴巴的。
下午,火車進入黑省地界。
廣闊的平原風光,視線幾乎沒有阻礙,跟他們從小長大的地方,完全不同的地貌風情。
此時臨近傍晚,紅色的鹹蛋黃一樣的太陽,慢慢落入平坦的地平線,美不勝收。
本來都對窗外失去興趣的餘歡又趴到窗口,餘歲也放下了書。
餘嶽經不住誘惑,小眼睛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也擠過去看。
餘歲掃他一眼,沒說話。
餘歡則是挪了挪,給他讓出更大的地方。
餘嶽好了傷疤忘了疼,恢複元氣,咋咋呼呼起來。
而劉妮兒看著熟悉的景象,忍不住老眼泛紅。
省城火車到站,又是另一番情景。
老太太帶著孩子回來,趙建國和趙棉作為直屬親人,一定要過來接。
趙瑞也是晚輩,劉妮兒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不出現不合適。
但除了他們個,還來了兩個人——傅杭和方煦。
拖拉機廠和軸承廠離得不遠,傅杭和林海洋偶爾會替趙柯去看看趙棉,進而知道了趙柯姥姥回來的時間。
傅杭想要刷趙柯親人的好感,又不能突兀地出現,畢竟身份不合適。
恰巧他之前托人買了相機,就跟趙棉借口說:“姥姥年紀大了,你們也難得在省城相聚,我會拍照,幫你們在火車站拍照留念吧。”
趙棉性子好,不會挑剔“姥姥不是他姥姥”,也看得見傅知青追逐趙柯的誠意,最主要的是,她了解趙柯,趙柯對傅知青有耐心。
當然,趙柯現在大多時候對大多數人都很有耐性,並不一定是對傅知青特彆。
趙棉願意給年輕的傅知青一點鼓勵,所以答應了他“拍照”的提議。
傅杭得到允許時眼裡煥發的神采,讓趙棉感受到了一絲詭異的欣慰。
就好像……妹妹的童養夫長得很好……
至於方煦,他休假回省城,時常約趙棉,兩個人的關係越發親近,就差一層窗戶紙,但趙棉始終停留在後麵,並不願意捅破。
他們之間差一個契機,或者推力。
方煦舍不得逼迫,但該表現的時候肯定不會放過,自然提出一起來接趙棉姥姥。
趙棉順從本心,並不是很抗拒他出現在家人麵前,便也同意了。
於是,今天,趙棉下班後和方煦彙合,沒有立即走,說要等一個人。
然後,等來了傅杭。
方煦和傅杭見到彼此的那一刻,無聲的尷尬再次蔓延。
以己度人,他們第一時間便猜到對方的意圖,不過……
“方同誌。”
“傅同誌。”
兩個人客氣地近乎冷淡地打招呼。
趙棉有些奇怪地打量兩人。
等到人出現在火車站,趙建國和趙瑞看到他們兩個人,非常詫異。
一般來說,父親對覬覦女兒的男人難免會有些敵意。
可趙建國發現了,他家的兩個閨女,即便是性情柔和的趙棉,也很難搞。
因此,趙建國沒對方煦和傅杭有太大的戒備心理,就是個平平常常的挺和善的長輩。
他頭一回同時見到兩個人,不是很了解兩個人是否接觸過,所以沒將兩個人之間的生疏的氣氛放在心上。
將近六點鐘,火車站的廣播響起,劉妮兒的火車即將進站。
廣播播了遍,火車鳴笛響起,
火車停穩,車門打開,乘客們蜂擁而出。
趙建國和趙棉、趙瑞踮起腳在人群中搜尋。
祖孫四個動作極其的慢,東西太多,少了擔夫,他們隻能後下車。
乘務員幫忙提了一下,一老小連拖帶拽,最小的餘嶽連脖子上都掛著一個包裹,壓得脖子前傾,活像一隻小烏龜。
餘嶽累得呼哧呼哧喘氣,“不長個了,嗚嗚嗚嗚……”
劉妮兒硬邦邦地說:“掛一會兒死不了。”
餘嶽譴責:“奶你變了!”
劉妮兒前胸後背都掛著東西,也沒力氣說話,語氣不好,“變你奶奶個腿兒,我就這樣兒!”
老太太在部隊家屬院兒收著呢,回到家鄉,立馬舒展開,恢複本性。
餘嶽委屈地癟嘴,“大姑父在哪兒呢?”
劉妮兒不用他問,也在可哪兒打量,可惜他們個子都不高,淹沒在人群裡,視線範圍穿不過一米。
趙瑞先發現了他們,“叔,在那兒呢!”
趙建國看見人招手,“媽!”
趙棉也擺手:“姥!”
劉妮兒回應:“建國!建國快來,媽要累死了!”
趙建國擠不過去,就喊她:“媽,你們放下彆動了,我們過去!”
祖孫四個直接就撂下了東西。
傅杭和方煦從他們一找到人,身姿便不由地更加挺拔,隨著趙建國趙棉他們一同走向祖孫四人。
兩方人終於彙合,四個人都激動不已。
劉妮兒:“建國啊,你一點兒沒變……小棉這麼漂亮了,真好真好……趙瑞也比以前精神了,在城裡熏陶的吧……”
個孩子好奇地打量陌生的親戚。
傅杭和方煦安靜地站在後方,等著他們平穩情緒。
他們兩個存在感十足,路過的乘客都要多看好幾眼,劉妮兒哪能注意不到,她跟兩人對上視線,疑惑地問趙建國:“這兩位同誌是……”
傅杭和方煦對視一眼,又迅速移開,上前自我介紹,並且為了避免誤會,重點區分——
“姥姥,我是趙棉的朋友。”
“姥姥,我是趙柯的朋友。”
“哦……”
老太太活這麼多歲數,哪能品不出來,笑得慈眉善目,“好好好,你們有心了。”
兩個人更有心,非常有眼力見兒地伸手拎東西,且都撿大件兒拿。
趙建國和趙瑞也都上手。
“媽,先出去吧。”
大包小包,一人分了點兒,祖孫四個一下子輕鬆極了。
個孩子有了閒心,興致盎然地打量起周遭。
一行人移動到火車站前的廣場,傅杭提出給他們拍照。
東西放在方煦和傅杭身邊,方煦並沒有跟傅杭站在一起,而是站在行李的另一側。
劉妮兒看到兩人的距離,好奇地問了一句:“他們以前不認識嗎?”
趙棉:“認識的。”
“看起來不太熟啊……”
拍完照,一行人去招待所住下。
路上,劉妮兒發現,隻要有人問話,兩個人都會回答,他們彼此卻沒有對話,眼神也幾乎很少對視。
地域特色,本地人都很熱情直爽,劉妮兒更是典型。
她回到老家更加放鬆,想到什麼就直接說了,“你們兩個怎麼這麼客氣?”
老年人的習慣,婦女隊長的職業病,本地人的性格特點,見人就想撮合,“認識就是緣分,沒事兒坐一塊兒多嘮嘮嗑,關係就親近起來了。”
方煦和傅杭:“……”
兩個人內心拒絕坐在一塊兒嘮嗑親近。
他們經曆過一場隻有彼此知道的尷尬,他們不約而同地隻有一個念頭,那件事情最好能夠帶進墳裡,不要再有第個人知道。
兩個都沒有身份認可的人……
實在太丟臉了。
他們不想解釋,也不想緩和。
冷淡,是他們的遮羞布。
非要問為什麼這麼客氣?
沒錯,他們天生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