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杭淡淡地睨他一眼,收回視線,叮囑身後:“坐穩。”
方煦作為有名分且正式見家長的前輩,大方地不計較他的不禮貌。
趙村兒大隊,河邊兒——
一群孩子不嫌冷,瘋玩兒地滿頭大汗,也不回家。
劉三妮兒站在河道上方,喊:“餘嶽——餘嶽——快回來!”
孩子們聽到聲音,一起望過來,都是一個形象——棉手套棉帽子棉圍脖棉襖棉褲,捂得嚴實,隻露出倆眼睛,圍脖上放、眼睫毛眉毛還有帽簷上全都結了白霜。
劉三妮兒找不到哪個是孫子,又喊:“都回家吧,你們爹媽喊你們呢!”
孩子們依依不舍地從遠處走回來。
他們走得近了,劉三妮兒仔細分辨,這才找見餘嶽。
他渾身的雪,衣服都蹭臟了。
老太太怒氣積攢,等餘嶽走到身邊兒,揪住他的耳朵,罵他:“好好的新衣服,你看你造的!我就該打包把你寄回你爹媽那兒去!”
餘嶽“誒呦誒呦”地叫喚,掙紮。
其他孩子“哈哈哈”地笑話他。
劉三妮兒趕羊一樣趕娃,“都回家去,快點兒的!”
孩子們一溜煙兒地跑遠。
劉三妮兒揪著餘嶽回去換了一身衣服,然後和餘秀蘭一起帶著孩子們去村口迎人。
餘家兩個舅舅也都全家出動。
北方冬天黑的早,路又滑,拖拉機開得不快,將近兩個小時,才到趙村兒大隊。
傅杭停好拖拉機,兩夥人順利會師。
於師傅一家三口人帶了很多東西來,年禮加上對象第一次上門,誠意很足。
餘家人隨便一掃,就發現煙酒糖茶都有,笑意更濃。
說明他們對趙棉很重視。
餘家人越發熱情。
劉三妮兒這個最長的長輩招呼:“外頭冷,快回家。”
傅杭年前也給送過年禮,餘秀蘭走之前還惦記著他,扒拉趙柯一下,提醒她彆太沒心沒肺。
趙柯不是沒良心,而是知青們早就約好一起吃年夜飯,顧校長一家,唐副隊長一家,還有單身的知青們全都到知青點聚。
“我跟你一起……”
傅杭抬手擋了一下,溫聲道:“我自己放水就行,你彆碰了,弄臟手……”
兩個人確實有點兒多餘,趙柯便站在旁邊看他給水箱放水,等放完,一起推拖拉機進大庫。
趙柯家很熱鬨,餘家人做好了菜,都端到了趙家,今年的年夜飯,他們一起吃。
趙柯和傅杭鎖好大庫的門,往回走。
趙柯餘光瞥傅杭,想起他說過的家事,問他:“過年不能跟家人在一起,會很難過嗎?”
“以前就算不承認,心裡還是會怨憤,現在……”村裡各處響起劈裡啪啦的鞭炮聲,傅杭輕笑,“太熱鬨了。”
以前,彆人家也熱熱鬨鬨,顯得他的家裡格外安靜、苦澀。
現在,趙村兒大隊也很熱鬨,可這個熱鬨,沒有將他們排除在外,而是接納了離鄉背井的年輕人們。
兩個人在路口分開,趙柯回家,傅杭去知青點。
三十的晚上,沒有月亮,家家戶戶的燈光和雪色輝映,夜晚是銀色的,朦朧的,溫柔的……
傅杭忍不住感歎:“真幸運啊……”
·
趙柯家——
趙家人對方煦一家同樣很重視,專門借了村子裡最大的桌麵,滿桌子的菜。
長輩們一桌,擺在炕上,夾著方煦和趙棉。
趙柯和晚輩們一桌,在地上,隨時給添菜。
這是方煦第一次以“準女婿”的身份正式上門兒,餘家女人們一個勁兒地誇讚他一表人才,老少爺們兒則是全都可勁兒地招呼方煦喝酒。
餘大舅和餘三舅單純和準侄女婿喝一杯,就去陪方承。
餘家的哥哥弟弟們就帶著些彆有意味了。
趙棉這樣的姑娘,無論是妹妹還是姐姐,兄弟們都很護著,尤其她還是餘家第一個快要出門子的姑娘,就連遠在部隊的趙楓都特地寫信給堂兄弟們說,“不能客氣”,背後還有趙柯攛掇。
大夥兒鉚足勁兒要驗驗方煦,乾脆拉他到另一個桌,這個酒杯放下,另一個酒杯又舉起來。
“來,走一個!”
“再走一個!”
方煦一個都不敢拒絕,全都接著。
趙棉沒有去阻撓兄弟們,隻提醒方煦吃點兒飯菜,彆光喝酒。
餘秀蘭怕未來親家擔心,對他們道:“孩子們有分寸,怕他喝壞了,燒酒都兌了水,度數不高。”
於師傅麵上帶著笑,不以為意,“我們夫妻是真喜歡小棉,我們家人少,以後兩個孩子結婚,就都是親戚了,熱鬨熱鬨挺好的。”
“是是是。”餘秀蘭高興地招呼,“嘗嘗米飯,我們大隊自個兒種的,可香了。”
“聽小棉說了,是你們大隊第一年的水稻,我們可得好好嘗嘗。”
於師傅和方承都端起碗,然後讚不絕口。
餘秀蘭、趙建國和餘家人看他們這麼捧場,更加高興。
劉三妮兒挨個瞅,唯一的美中不足,“就差秀民夫妻倆和趙楓,人就齊了……”
餘秀蘭道:“明年,明年過年,讓他們想辦法都回來,方煦爸方煦媽也來過年,一起熱鬨。”
劉三妮兒一聽,笑得滿足,“要都能回來,就好了。”
村子裡,家家戶戶都做了一桌子菜,一家人聚在一起,吃著自個兒種的第一晚白米飯,和和樂樂。
就連陳三兒,也回家跟陳老爹一起過年。
雖然父子倆的交流依然生硬,但陳老爹看著出息很多的兒子,眼角的褶皺便更深。
陳三兒成熟了很多,給陳老爹和他都倒了一杯酒,默默地碰了下杯。
陳老爹美滋滋地啜了一口,等陳三兒成家,他就徹底放心了。
而西北某部隊家屬院兒,餘秀民家——
家裡隻有夫妻倆,林清沒心情做菜,就跟餘秀民一起去參加部隊軍屬大聯歡,一起包餃子過年。
完事兒後,夫妻倆回到空空蕩蕩的家,林清就紅了眼,抱怨:“就不該讓他們回去,鄉下地方有什麼好的,走之前說好寒假回來,也不回來。”
餘秀民道:“不是媽不帶他們回來,孩子們自個兒不想回來的。”
他說起這個,林清更難受,“都是沒良心的,全都跑野了。”
姐妹倆跟林清都沒什麼話,就跟父親說的多點兒。
餘嶽倒是話多,小嘴叭叭地說個不停,全都是鄉下那些人那些事兒。林清陌生的很,也不想聽,讓他們回來,餘嶽一口給她堵回來,“不回,我還要玩兒雪呢,他們說可好玩兒了!”
餘秀民勸慰她,“明年他們要是還不回來,咱們也回去過年。”
林清惱火,“怎麼能不回來!”
餘秀民轉移她的注意力,湊在她耳邊,“隻有我們兩個正好,我們悄悄跳個舞,也沒人知道……林同誌,我能邀請你跳一支舞嗎?”
林清手都搭在他的手裡了,嘴上還不滿意,“都沒有音樂。”
餘秀民額頭抵著她,“以後一定會有的……”
燈暗掉,窗子裡隻有一雙人影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