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杭並沒有關注其他的女青年,不遠不近地站在趙柯身後。
雙山公社的青年們接連動起來,其他公社和職工單位的青年們也緩緩散開。
趙村兒大隊的人受趙柯影響頗深,腦子裡想得都是添人進口,沒有人將目光放在本公社內,自個兒公社的人都熟了,啥時候都能看,外麵公社的人還都是新鮮資源。
趙村兒大隊其他知青都是抱著跟其他地區知青交流的心情過來,沒有太多負擔,有趙柯打頭,劉興學和鄧海信就瞄準幾個彆的公社的知青,主動過去邀請。
劉興學和鄧海信還幫莊蘭和蘇麗梅物色了兩個不錯的男知青,招呼到倆人兒對麵兒。
莊蘭……還怪感謝他們的。
隻有趙芸芸,坐在離趙柯旁邊兒,就緊盯陳三兒。
兩人之間的關係,還沒完全暴露。
這次出來之前,李荷花對趙芸芸耳提麵命過,不準她跟陳三兒接觸,就差要跟過來了。
但山高皇帝遠,趙芸芸給陳三兒使眼色,讓他坐過來,一副他敢找彆的女青年就要給他好看的模樣。
喜歡到底是會讓人變得勇敢還是膽怯,在兩個人年輕人身上都有體現,趙芸芸有一往無前的勇,而陳三兒比趙芸芸更在乎她的名聲。
勇敢也需要回應,退縮是對誠摯感情的不尊重。
陳三兒最終邁開步子,光明正大地坐在趙芸芸麵前,認真地自我介紹:“我叫陳三兒,我以前有些混賬,最近因為一個叫趙芸芸的女同誌,想要努力變成一個可靠的男青年,現在是農機站的一名拖拉機手,我……”
趙芸芸急不可耐地答應:“我樂意跟你處對象!”
陳三兒停住幾秒,還是控製不住露出一個顯得十分憨傻的笑。
趙芸芸開始掰著手指提眾多要求:“對象距離娶到我還早,你得得到我家的認可,我爹和我媽中意穩重上進的青年,你得好好表現,以後你得努力賺錢養家,不能藏私房錢,你不能對我撒謊,不能對我發脾氣,家裡所有的活兒你都得乾……”
陳三兒全都答應。
趙芸芸說到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了,才止住,凶巴巴地威脅:“做不到,你就慘嘍……”
緊接著,趙芸芸又眼神遊移,不好意思地說:“你做到,我也會疼你的。”
她是第一個說“疼”他的人,陳三兒許久才吐出一聲“好”。
以前趙芸芸是想嫁進城裡過好日子的。
好多人也都想進城當工人,這是農村的普遍心態,農村人都認為城裡人風吹不著雨打不著,抱著鐵飯碗,吃公家飯,哪哪兒都好。
當下,其實不少農村來的青年都想借著這個機會認識城裡的職工。
例如嚴美麗,她今天仔細打扮過,自認為模樣在鄉下的女青年們中很出色,眼見著趙芸芸真沒出息地和陳三兒這個二流子混在一起,眼神帶著隱隱的不屑。
她是想嫁給城裡人的。
嚴美麗轉向縣城的職工們,尋摸起來。
事實上,職工單位之間有聯誼活動,如果沒有趙柯冒出來攪局,職工們幾乎沒可能和農民們一起相親,大多數職工,當然希望組建雙職工家庭,這很現實很正常。
開始的試探性接觸,都是公社和公社之間,職工和職工之間,農民和職工們並沒有交叉。
縣城的職工對農村的青年們根本沒有多少關注,也就趙柯、傅杭這樣明顯比較出眾的知識青年,比較引人注目。
沒有男職工如同嚴美麗預期的那樣,對她另眼相看。
而有彆的公社的普通男青年過來,嚴美麗就算表現得不太明顯,也能教敏銳的人察覺到她的挑剔和敷衍,慢慢的,她這邊就沒人主動過來了。
連春妮兒對麵都有人,嚴美麗卻對著一個空座位,她又感覺難堪了。
相比較的是,趙柯那邊兒熱鬨非凡。
趙柯和梁輝進行了一段兒完全沒有營養的對話之後,打樣兒的帶頭作用做完,梁輝就匆匆退開。
他一走,就有一個眼神有些憂鬱的男知青補上。
傅杭剛踏出去的腳步不得不止住。
趙柯麵上掛著和善的笑容,“同誌你好。”
男知青聲音沉悶,鬱鬱寡歡,“趙同誌,你好,我是富山公社的下鄉知青,呂岩林,我讀過你的文章,你說敬熱烈的青春,可我們聽從號召下鄉,似乎毫無建設,反倒迷茫又掙紮,熱烈的青春真的屬於每一個人嗎?為什麼我覺得平庸的我,沒有青春?”
趙柯:“……”
不是相親嗎?
為什麼是這麼走心的開場白?
趙柯,一個正當年華的漂亮女青年。
正當年華!
漂亮!
女青年!
這幾個詞放在一起,沒有魅力嗎?
趙柯很想問:我是你迷茫中的明燈嗎?
此情此景,大家都在接觸異性,解決個人問題,她這裡這種畫風,讓她很突兀啊。
難道要談起心了?
趙柯一瞬間的心理活動沒邊沒際,表麵上卻很正經,溫和地詢問他的來源地以及下鄉後的日常生活。
呂岩林的下鄉生活,其實跟原本雙山公社的知青們差不多,北方的下鄉生活,因為漫長的冬天,環境很惡劣;很多地方要從無到有的開荒,全都靠雙手,勞動極其辛苦;背井離鄉、習俗不同,精神上的折磨也無處釋放。
每個人的身體素質、性格、抗壓能力等不同,環境帶來的壓力自然也天差地彆。
呂岩林下鄉的幾年,過得很煎熬。
此刻他望著趙柯,眼裡有翻滾的複雜情緒,困惑、疲憊、痛苦、壓抑、想要逃離……似乎快要壓垮了這個不高大不健壯的年輕知青,他在迫切地尋找一個出口,尋找內心的救贖。
趙柯很會作動員工作,可麵對一個幾乎臨近崩潰邊緣的知青,那些為了發展建設的話,顯得虛無縹緲,不夠落地。
“你是覺得你現在的一些想法,可恥嗎?”
呂岩林肩膀微微顫抖。
趙柯問他:“你有怠工嗎?”
呂岩林愧疚道:“我太累了,會爬不起來……”
趙柯點頭,“那就是儘力了。”
呂岩林一滯,抬頭茫然地看著她。
趙柯繼續問:“你有偷過集體的一針一線嗎?”
呂岩林立即否認:“當然沒有。”
趙柯又問:“你有破壞過團結嗎?”
呂岩林再次搖頭。
趙柯道:“所有建設者都希望為之奉獻的祖國繁榮富強,希望大家都能活得富足輕鬆愉悅,希望未來是光明而廣闊的,這是高尚的、無私的。”
“一棵樹可以是棟梁,可以作柴燒,哪怕就是立在那兒,它也不是平庸無用的,你做得再少,你儘力而為了,努力,不強求,我們這片土地,我們這些土生土長的人,就感謝你的熱忱和善良,呂知青,你是光榮的。”
呂岩林紅了眼眶,嘴唇哆嗦。
他們對話期間,有越來越多的知青停駐在周圍。
趙柯的話,他們聽來,不止是對呂岩林一個人,也是對他們給予肯定。
眾人都有些觸動。
呂岩林說不出話,便有其他知青催促他讓一讓,又有新的人坐在趙柯對麵。
大家不知道怎麼想的,全都跑偏,將好好一個相親交流搞得像是什麼見麵會,都有問題問趙柯,還有人拿著本子和筆記錄。
有些誇張了。
趙柯抬頭看了一圈兒。
應該是崇拜吧,就像那些從各地寄過來的信一樣。
她沒特彆崇拜過什麼人,但總覺得不應該辜負不應該玩笑。
趙柯不知道這個所謂的相親大會見她一麵意味著什麼,但趙柯想,可能在意她“真實”的模樣,如果她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他們大概會很欣慰。
那就滿足他們吧。
談心就談心,對她來說也沒什麼難的。
最初的戲謔之後,就隻剩下認真,趙柯對每一個提問都仔細思考,耐心地回答。
路通往哪個方向,靠的是自己,趙柯左右不了,也沒法兒指引,她隻是儘可能地以一個積極的情緒開解他們。
而有的男知青太激動,雙手握著趙柯的手不放,使勁兒地上下晃,“謝謝!謝謝你趙同誌!”
對方沒什麼旖旎的心思,趙柯也沒抽手。
如果能借由手的接觸,傳遞給他些力量,大大方方的,又有什麼關係。
傅杭難得的沒有吃醋,反而有些感同身受。
他們大概也會在某一刻像他一樣,覺得認識過趙柯,真的很好……
激動的男同誌平複情緒,起身,又換其他人。
直到一個女知青坐到趙柯對麵。
趙柯有片刻的失語,“……”
相親呢,女同誌有點兒過分時髦了吧?
其他人也驚訝,發出窸窸窣窣的議論。
女知青無視目光,按照先前男知青們的流程介紹完自己,然後翻開筆記本,期待地問:“趙同誌,能給我一句寄語嗎?”
趙柯為自己腦子裡的不正經羞愧了一秒鐘,接過鋼筆,思索後寫下——
【晨曦將至,山海可平,不畏將來。】
【與你共勉。——雙山公社,趙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