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長也盯著趙柯:“我說趙主任,你可不能這樣兒啊,差你們兩個女同誌一口吃的啊。”
“行行行,吃吃吃。”盛情難卻,趙柯答應下來,但該說的還得說,“趙站長做得沒毛病,不能開這先河,不然老借著走訪下鄉又吃又拿,犯紀律不說,也給村裡增加負擔。”
大隊長不當回事兒,“你們就是想太多。”
還真不是想太多,不過這事兒下麵沒辦法,好在公社這邊兒約束得緊,沒有這種風氣。
趙柯不占便宜,反過來邀請:“下回你們去趙村兒大隊,嘗嘗稻田養得鴨子和魚,現殺現吃。”
大隊長一口答應,招呼她們兩個進村兒裡。
有趙柯在,不冷場,趙柯不論是文雅的還是接地氣兒的磕兒都能聊,連大隊長家八十歲的老母稀奇地朝她伸手,趙柯都能神色自然地握上去,邊搓邊說要沾老壽星的喜氣兒。
趙萍萍跟各個養豬場和大隊接觸,有些端著繃著,見趙柯跟人相處這麼其樂融融,有些感觸又有些疑問。
等到離開的時候,趙萍萍才問:“有些人根本不聽指揮,脾氣太好,蹬鼻子上臉怎麼辦?”
“損害集體利益,嚴重的是要蹲笆籬子的,就算不嚴重,涉及到自身利益,同村的能忍嗎?一味地嚴苛或是一味地寬和都不行,視情況而定嘛。”
趙柯感歎:“其實大多數農民挺好滿足的,也比較淳樸。”
而且……“現在最難的是咱們趙村兒大隊吧,下個月豬才下崽,比其他大隊晚了快三個月呢。”
兩人對視,趙柯用眼神說:是吧?
趙萍萍歎氣,“我是有些苛刻了,主要是今年的養殖壓力大,如果弄不好,明年豬不能如期出欄咋辦……”
“養豬場不會跑,豬也不是一吹氣兒就能長大,標準和要求可以嚴,人家要是做到了,該表揚表揚嘛,不然多打擊積極性。”
趙萍萍誠實道:“我想著有壓力,大家就會更上心,避免出現問題,而且抓緊做完一件事,可以抽出時間做彆的,還能完善補救一些不足。”
趙柯一臉害怕,做作地好像手裡要不是握著車把,就要抱緊自己,“萍姐,你不要這樣嘛,顯得我總想偷懶覺悟很低,壓力好大。”
“你什麼都能做好,抽空休息休息也沒有關係。”
趙柯反對:“先說,我也不是生來就什麼都能做好,我隻是決定要做一件事兒就儘我的努力做好;其次,能做好和休息,可不是因果關係,想休息隨時都可以啊,一天就二十四個小時,連休息都有負罪感,那不是太消耗自己了嗎?”
工作永遠做不完,煩心事總是一件接著一件,成年人的生活就是不會一帆風順。
溜號是因為天馬行空,思維不受身體局限。
偷懶是因為勞逸結合,以更飽滿的精神迎接下一秒鐘。
三分鐘熱度是因為永遠對世界充滿好奇,永遠有熱情接納新的事物。
趙柯很鬆弛,“反正我很好,你也很好,我努力去做了,有一點或者很多點不完美很合理啊,要不然世界多不公平。該下班的時候,給大腦打個下班鈴,放鬆一下,分分神,沒什麼大不了,我們又改變不了明天太陽升不升起。”
趙萍萍那一瞬間,仿佛搬走了胸口沉積的一顆大石頭,心情豁然開朗。
“你真的很會做思想工作。”
趙柯鬆開一隻手,搭在趙萍萍肩上,笑著問:“是不是覺得遇到我很幸運?”
趙萍萍哭笑不得,“雖然是事實,可你一定要自賣自誇嗎?在彆人麵前的穩重形象去哪兒了?”
趙柯隻聽前半句,暴露費口舌的真實意圖:“就三個養豬場,你這麼認真,肯定沒什麼大問題,我們明天休息一天吧?”
趙柯一本正經地跟她講道理,“也不要太緊張,不然飼養員壓力大,豬崽壓力也大,它們長大要紅燒要燜燉,小時候還要被奇怪的人直勾勾地盯,很可憐的。”
趙萍萍笑得更加無奈,“你是我領導,休就休,我可不是什麼‘奇怪的人’。”
“能放假,那就肯定不是啦。”
趙柯跨上自行車,腳下一蹬,躥出去好遠。
趙萍萍隨後,車輪的前進比來之前更輕快。
新修的鄉路直溜平整,兩側自然生長的楊樹高聳遮天,綠蔭之下,光影錯落。
嘩嘩葉鳴,無垠的田野裡泛起一波又一波浪濤。
樹與樹的間隔中,年輕而富有朝氣的兩道身影飛速閃過。
之後每隔一天,趙柯和趙萍萍便騎著自行車,穿梭在鄉間。
期間,趙萍萍會主動提及養豬場做得好的地方,當著趙柯的麵誇獎表揚,兩個養豬場的飼養員對於她之前過分苛刻的怨氣掃散了許多。
三個養豬場全都跑完,吳主任又叫趙柯跟他一起下鄉查看各個大隊蓄水池的蓄水和排水渠的通暢,以防夏天乾旱或者雨澇。
而趙萍萍經過這一遭,又反思了一下自己。
她女兒還不到一歲,帶在身邊不方便,長期放在大隊都是丈夫馬盛和她父母在照顧,夫妻分居、女強男弱都是需要麵對的現實的問題。
馬盛很努力地追趕她的腳步,想要進公社跟她團聚,但最近沉默了很多。
趙萍萍從來沒想過,馬盛會不會辛苦。
她是不是也將自身的壓力轉嫁給了家人,用要求自己的嚴苛標準去要求家人。
趙萍萍抽空回了一趟家,開誠布公地跟馬盛談:“我是不是也給你帶來壓力和負擔了?”
馬盛熟練地抱著女兒,驚訝她突如其來地問題:“你怎麼忽然這麼說?”
趙萍萍看著他和女兒,輕輕靠在他肩上,“我沒有那麼優秀,我怕彆人說我一個女人沒本事還硬占著那個位置,我也怕彆人說趙柯支持錯人,所以總是想要一遍又一遍地去確認,我沒有犯錯。”
“我其實很累……”
馬盛心疼地攬住她的肩,“你的名額是你自己考下來的,你都考過知青了,大家都說你有本事,我也覺得你有本事。”
趙萍萍抱住他的腰,“趙柯沒明說,可我反省後意識到了,我效率有點兒低,總是在無意識地重複,我會努力克服的,對不起,我不是為了工作就犧牲家庭,也不是要你犧牲。”
馬盛立馬道:“我不是犧牲,我願意的。”
趙萍萍搖頭,“你彆安慰我。”
馬盛為難片刻,咬牙說出來,“我就想咱們這個家安安穩穩的,但我怕我沒有追求,你會嫌棄我……”
趙萍萍抬頭跟他對視,“怎麼會?追求又沒有高低,隻要不是渾渾噩噩的,你理解我,我也會尊重你。”
馬盛高興地抱住她,“大隊上課說了,老一套夫妻模式不符合發展趨勢了,你沒聽著,本來我也想跟你談一談了,隻要夫妻齊心,你不用壓力太大,我也掙錢養家,如果累了隨時可以休息。”
趙萍萍緊緊回抱他,汲取力量。
人在每一個階段的認知不同,萬幸,有勇氣去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