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麗梅垂下頭。
她們胸前都彆著小白花,眼睛上哭過的紅腫都還沒消。
舉國都沉浸在噩耗中,那天之後,大家做什麼都沒心情,又必須按部就班地上工,不能在這個時候給國家添麻煩。
可能得很久,大家才能緩過勁兒來,趙楓的突然回歸,還算是將趙村兒大隊稍稍從悲痛中抽離出來。
之後的兩天,趙村兒大隊眾人一下工,閒著沒事兒就去看趙楓,找他說話,趙家幾乎沒斷過人,趙楓也就沒能去找莊蘭。
趙柯和餘秀蘭起初隻想著大夥兒來,熱鬨,省得他再想不開心的事兒,正好大家也都需要個事情轉移注意力。
兩天過去,趙楓身上的疲倦感絲毫沒消減,母女倆開始留意,這才發現,趙楓晚上根本就沒睡覺。
人哪能不睡覺。
餘秀蘭急得想要去找趙建國回來給他配兩副安眠的藥。
趙柯攔住她,“藥可以找我爹開,但咱們不要太緊張,趙楓更有負擔。”
“那就瞅著他裝得跟沒事兒人一樣?”
當然不能乾瞅著。
所以,趙柯晚上就捉了一回“賊”。
“你咋這麼晚還在外麵晃?”
趙楓剛走到院門口,身影一滯,轉身,還在裝,“睡太早,醒了睡不著,月色挺好的,就溜達溜達……”
“那一起溜達吧,我也睡不著。”
趙楓稀奇,“你那倒頭就睡的睡眠質量,還能睡不著?”
趙柯睨他一眼,“我又不是木頭人,當然也會有心事,有心事睡不著不是很正常嗎。”
趙楓關心地問:“什麼心事?”
“時代的重大變革,關係著我們每一個人,而我們這麼渺小,又能做什麼,能做多少?”趙柯看著天空中掛著的那輪幾乎圓滿的月亮,“這些算不算心事?”
趙楓抽了抽嘴角,“你的心事……真有高度。”
“沉浸在情緒中毫無意義,當然要抽絲剝繭地思考,畢竟人的煩惱除了不可控的外因,大多數是來自內心的雜草。”
趙楓輕輕地問:“那你想出什麼了?雜草除了嗎?”
“想什麼呢,都說了是雜草,春風吹又生,小雨一淋又茂盛,除不淨的。”
姐弟倆坐在大門外的木頭墩兒上。
趙柯撿了個樹枝兒,在地上無意識地亂畫,問:“那就沒有辦法了嗎?”
“之前豬崽死了好多,我和大伯心裡難受,可我們是當乾部的,不能給社員們傳遞不安、害怕、焦灼……得自己消解掉壞的情緒,還要安撫社員們的不良情緒。”
“能怎麼消解?我不服啊。”趙柯側頭看著弟弟,“我問我自己,這次我儘力了嗎?如果儘力了還是不行,我一蹶不振,我下次會行嗎?我能得到什麼?”
“隻得到失去的時間和更失敗的自己。”
趙楓垂頭。
不止他,他們一幫戰友都很難睡著,一閉上眼睛,眼前總是會浮現各種慘狀的遇難者,他們眼睜睜看著時間和生命流逝,救不了,救不了……
他們得累到不行,才能昏睡過去,又每每在噩夢中驚醒。
趙柯意有所指道:“我控製不了意外,經驗能力不足、技術缺失,我總能改進吧?萬一再有意外發生,我或許可以有經驗豐富的助產員,有醫術精湛的獸醫和好的保胎藥,有品種更好的種豬……總能提高豬崽的存活率吧?”
趙楓抬頭,莫名對她接下來的話有些預感。
趙柯鼓勵道:“挫折將我們按在地上摩擦,我們更要不斷學習,不斷進步,給挫折點兒顏色看看!”
趙楓:“……”
我那熱愛催人奮進的姐姐,又出現了……
接二連三的打擊,趙柯還能站著放話“給挫折點兒顏色看看”,誰見了都得感歎一句:趙柯這人,真頑強啊!
而從小深受趙柯影響的趙楓,本質上也是個樂觀向上堅韌的人。
這一晚上,姐弟倆聊了很多,回去躺下,第二天,雙雙都起晚了。
但餘秀蘭卻沒像以前那樣大聲吆喝姐弟倆起來,反倒在趙楓門口聽了聽動靜,放心地去上課。
趙楓這一覺,睡得極沉,一直睡到傍晚,才精神充沛地起來。
他興衝衝地跑去找莊蘭,一到知青點,瞬間變得憂鬱,見到莊蘭後強顏歡笑道:“對不起,我這段時間像個膽小鬼一樣,夜裡總是做噩夢,人很狼狽,才沒來見你……”
男人三分淚,演到人流淚。
莊蘭心疼,立即反駁:“你怎麼會使膽小鬼,你很勇敢,真的!”
趙楓露出個苦笑,“你彆騙我了。”
“我不是騙你,你在我心裡就是英雄。”
她說得斬釘截鐵,極力想讓趙楓相信。
趙楓控製住了嘴角,控製不住眼神,目光灼灼地看著莊蘭。
莊蘭害羞。
趙楓連忙道:“我不能一直逃避麵對,現在想通了,這次調整好,再回部隊,爭取多拿幾個先進兵,再考進軍校。”
莊蘭望著他的目光裡泛起亮光,“趙楓,我為你驕傲。”
趙楓試探地伸出爪子,握住她的手。
莊蘭沒掙開,默許了。
趙楓瞬間又變回了傻樂的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