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奶有大局觀, 但是不多。
不過到她這個歲數,還會因為經曆而成長,而豁達, 人生的意外收獲甚至比年輕的時候更珍惜。
趙柯就事論事, 該誇誇該說說,“撕書、看人,都不能解決問題,沒有下次了啊。”
“我還能盼著我孫女不好嗎?我也不想有下次。”趙二奶振振有詞, “那我鬨得凶,不就更顯得芳芳和小妮兒好嗎?”
趙柯一針見血, “也有可能遷怒。”
趙二奶噎住,也遷怒:“要不是胡和誌不是個玩意兒, 我犯得著嗎?我當初就不同意芳芳跟他在一塊兒, 就是拗不過她……這些年我看得可清楚,就她傻,一個被窩也看不出他是個冷心冷肺隻想自個兒。”
當初沒拗過, 現在和以後也可能拗不過, 這種事情很難評價。
趙柯叫她一起出去。
趙二奶追問:“你準備咋搞?這事兒好辦不?”
趙柯微微側頭,淡淡道:“二奶,我現在是公社書記。”
“還用你特地說?我還能不知道你是公社書記?”
不,她不知道。
趙柯踏出門。
院裡院外,胡和誌、趙芳芳還有趙村兒大隊的社員們全都緊盯著趙柯, 隻有看門的趙芸芸, 眼神一下一下地瞥向趙二奶, 像是第一天認識老太太。
“我批評過二奶了。”
趙柯視線掃過眾人,並沒有在胡和誌身上特彆停留,“恢複高考是國家的重大決策, 國家需要,我們就要支持,有問題我們要積極地解決問題,而不是用這種激進的方式,製造更大的問題,造成不良的影響。”
大夥兒都在認真聽她說話。
趙柯轉向胡和誌,道:“胡知青,你收拾收拾,先回公社上班吧。”
胡和誌和趙芳芳麵露喜色。
趙二奶一急,“誒——”就這樣兒?
趙柯嚴肅地看向她。
趙二奶下意識收住話,隨即不滿地小聲嘟囔:“得有個說法吧?”
社員們也都在交頭接耳。
他們看胡和誌的眼光,同樣帶著審視。
胡和誌梗著脖子回視眾人,一副受辱不屈的神色。
大夥兒又有些遲疑,沒準兒這都是他們的偏見呢?沒準兒他們就是用惡意揣測了彆人呢?
所以,當一個人平時的表現出來的人品不那麼正麵,但沒做出惡劣的行徑時,到底要不要提前進行審判?
或者,當一個人很有可能會做出不道德的事,但他還沒做的時候,要不要提前審判?
這是個偽命題。
胡和誌也絕對不會是個例。
趙二奶不是也意識到了嗎,一輩子這麼長,隻盯著一個人,眼界太小了,趙芳芳的人生可能遇到很多坎,她自己立不起來,任何一道坎都能絆倒她。
趙柯不在乎所謂的原著,她隻在乎她的人生角色,隻在乎她腳下走出來的路。
每一場風吹來,花枝搖曳的弧度都不一樣。
趙柯是風,其他人又怎麼不會成為風呢?
“芸芸,你去跟大伯拿鑰匙,我借用一下大隊的喇叭。”
趙芸芸二話不說,邁開步子跑出去找趙新山。
其他人不明就裡,亦步亦趨地跟著她轉到大隊院兒裡。
片刻後,趙芸芸和趙新山腳步匆匆地趕過來,打開辦公室的門鎖。
趙村兒大隊唯一通電的地方就是大隊的喇叭,但是鄉下的電不穩定,趙新山大多時候做個召集通知,等人到了宣布事情時都是手持個喇叭扯嗓子喊。
不過趙村兒大隊現在有柴油發電機,趙新山給趙柯連上。
“呼——呼——”趙新山吹了吹話筒,有聲兒,便讓開位置給趙柯。
趙柯站在桌前,舉起話筒,“全體趙村兒大隊社員,聽到請注意,再重複一遍,全體趙村兒大隊社員,聽到請注意,我是趙柯,前趙村兒大隊婦女主任,現雙山公社書記,接下來,我將進行一場臨時動員講話。”
喇叭聲傳到趙村兒大隊各處,所有人都抬起頭。
村子邊緣,喇叭聲不是很清晰,有些社員放下手中的活計,走出家來,更多的社員開始向大隊部聚攏。
學校裡,老師和學生們也都側耳去聽。
不止餘秀蘭,大家對趙柯的聲音都很敏感,即便聲音很小,他們依然很快就聽出是趙柯的聲音。
這個時間門點,趙柯特意回來,顧校長稍一思索,便讓各個班級的老師安排學生們暫停課程,一起去大隊部。
大院兒裡聚了越來越多的人,趙二奶一家、莊蘭和蘇麗梅、老師和學生們、村子裡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
“我們是農民,麵朝黃土背朝天,靠天靠地,靠山靠水,我們的生存技能都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我們口口相傳著各種技藝。從前,大夥兒常說,讀書有啥用,讀書能讓我們吃上飯嗎?不認字兒我不是照樣兒活得好好的?”
“幾年前,我成了咱們趙村兒大隊的第一個高中生,我進了工廠當工人,我們全家都很光榮。”
“三年前,我成為咱們趙村兒大隊的婦女主任,婦女主任管婦女的事兒,管東家長李家短,管雞毛蒜皮,我是真煩過,不過這事兒咱們說句心裡話,你們得理解我,擱你們上來,遇到咱大隊有些難搞的社員,也得鬨心。”
“趙新山同誌、劉三妮兒同誌、餘秀蘭同誌還有一些當過大隊乾部的同誌,肯定都深有體會吧?有時候我甚至一度懷疑,劉三妮兒同誌和餘秀蘭同誌放下婦女主任的擔子時,偷偷一蹦三尺高,可下是解脫了。”
這一句玩笑話,社員們紛紛笑起來,看向村子裡“難搞”的人物們,像趙二奶、田桂芝、東嬸兒、趙二叔、劉廣誌……全都是給趙柯的婦女主任工作增添過難度的。
而餘秀蘭翻了趙柯一眼,氣笑了,“胡扯,我啥時候那樣兒了。”
趙柯的聲音帶著笑意,“我還跟咱們大隊長爭論過,我帶著年輕人跟全村長輩們對著乾,那時候你們背地裡都在罵我刺頭呢吧?我還說讓咱們大隊住上磚房,說了兩年多,還沒實現……”
趙新山想起以前的事兒,不禁搖頭失笑。
社員們也笑著大聲反駁:
“一個村兒住著,咋還沒有個舌頭碰上牙膛的時候。”
“我們那不是沒文化沒見識,不懂那些嗎?”
“大夥兒後來都服氣了,要不是你領著年輕人們乾,咱們大隊咋能保住那麼多莊稼?”
“房子現在沒蓋,但大家兜裡都鼓了呀,我們都相信大隊、相信公社,肯定能蓋上的。”
“你當乾部,從來沒騙過大夥兒,我們都知道的。”
……
趙柯不需要向誰證明自己,可如果能夠得到大家的認可,她會有更大的愉悅和滿足感。
甚至於,她聽這些的時候,有一種情緒氤氳而生,催使著她的思想產生變化。
趙柯調整情緒,順著社員們的話道:“所以讀書到底能不能吃上飯?事實證明,能,肯定能,一定能。”
“農業科學化、機械化要不要讀書?增產創收要不要讀書?眼界開闊、婦女解放要不要讀書?生活裡的方方麵麵,因為讀書產生的便捷和機會,都在告訴我們,一定要讀書。”
“現在,高考要恢複了!這是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更振奮人心的是,高考麵向全國,自願申請、嚴格審查、擇優錄取,無論是知青還是工人、農民,都有機會站在同一個賽道上,走向更廣闊的平台。”
趙柯鼓勵地看向社員們,尤其是一直以來很努力學習的一批人,曲茜茜、春妮兒、潘翠蓮、王老三等等。
“我們趙村兒大隊所有人都進行了三年的掃盲,有的社員十分努力,你們自己心裡就沒有期望嗎?就不想試一試嗎?農民咋了?你們可以選擇留在這裡,但不是隻能守在這裡,知青能考,你們也能考!”
趙柯直接點名,“孫春妮兒同誌,女人離婚被戳脊梁骨,你甘心嗎?”
春妮兒不甘心,眼裡冒火。
“曲茜茜同誌,你比誰差嗎?彆人能看的世界你不想看看嗎?”
曲茜茜……想去大學的校園看看。
趙柯又點了兩個男同誌的名兒,刺激他們的鬥誌。
大隊不少人都控製不住地激動,躍躍欲試,但也有更多的人麵露遲疑,“我們能行嗎?”
“機會就在眼前,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永遠不行。”
趙二奶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馬推趙芳芳一把,“我們芳芳考!”
趙芳芳又懵又慌,瘋狂擺手,“我不行的……”
她顧家顧孩子,雖然也掃盲,可根本比不上春妮兒她們努力。
趙二奶一巴掌拍她後背上,“有點兒出息!咋不行?你不行也得行,要不然等胡和誌考上,你一個鄉下婦女,給人當保姆人都得嫌棄你!”
她直接就當著胡和誌的麵兒說:“你不是要考嗎?你教芳芳一起考出去,你不帶我絕對攪黃你的高考!彆以為我說笑話的,我老太婆土埋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