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 潮濕。
這裡是一處陰暗的密牢,幾縷陽光從高處那小小的天窗中透入, 可惜還沒落地,便已被無邊的黑暗所吞噬, 下方是更為幽暗的空間,偶然從裡麵漏出來的涼風中,帶著古怪的味道,仿佛常年混合著一股難聞的腥味, 又像是腐肉的味道,牢內黑洞洞的, 隻有從底下間或傳來的微弱呼氣聲, 才能讓人察覺到下方仍有活物存在。
……
阿六佝僂著身子, 趴倒在這地上已經有一個時辰了,不是他不想起身, 而隻是他早已失去了站起來的能力, 他的武功早在進來之前便被人廢去, 四肢更是被齊齊挑斷了手筋,傷口還未結痂, 卻已引得一整群的臭蟲在那上麵吸血食髓,他就是動上一動都很是辛苦,便更不可能躲開這些惱人的臭蟲了。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匍匐著躺進地牢中的一彎汙水處, 來躲避蚊蟲, 這讓他不由覺得, 哪怕是現在直接被殺,也好過這般磨人的折磨……
……少莊主果然好手段,再次咳出一口血的阿六心道。
多日的刑囚與毒打早已讓他失去了力氣,便是行刑的人都懶怠給他上枷鎖……他知道,在旁人眼裡,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他的身上已沒有一塊完好的肌膚,被血液浸透凝結成塊的頭發一塊一塊的貼在臉上,兩頰瘦削呈現青灰色,嘴唇是失血後的雪白,眼眶更是深深的凹陷下去,而眼眶中間……則是一片黑色的空洞,那本是星眸的地方早已血肉模糊,隻餘下麵上的幾抹飛濺而出的黑紅血痂,展示了當日的淒慘與下手之人的狠絕。
若不是胸膛間或微微起伏一下,這般僵硬的躺倒在地,怕是要讓人以為他真是一具死屍了。
對比阿六所處之地的腥臭潮濕,與他隻有幾步之遙的對麵,卻坐了個悠閒喝茶的人。一襲錦袍,玉帶纏腰,一隻修剪得乾乾淨淨的手端來一盞香茶,緩緩遞到唇前,輕啜了一口,那人嘴角向上彎起一抹優美的弧度,溫聲道:“好茶。”
一手捧著茶盞,一手掀開茶蓋撩了撩上浮的茶葉,他微低頭看著手中的茶水,話卻是對身旁的人說的:“還是不肯招嗎?”
身旁站著丁楓一聽這話,立馬屈下一膝跪道:“屬下等沒用,暫還未能拷問出有用的消息,請主人責罰!”
話音剛落,房內其他人也齊齊跪倒喊道:“請主人責罰!”
……
“噌!”的一聲響起,這是茶盞被放回桌上的聲音,卻直接讓下跪的一行人渾身抖了一下,丁楓也不例外。
“嗬~”一聲輕笑,原隨雲彈了彈剛剛被濺了茶水的衣袖,緩緩起了身,邊朝阿六走去,便笑歎了句,“骨頭夠硬,到底是你親手調教的!”
最後一句話是對丁楓說的,這話成功的讓他將頭埋得更低了,同時慚愧道:“屬下失職,請主人重罰!”說完便是“碰!”“碰!”兩個響頭。
沒有理會丁楓的動作,原隨雲一點不介意的踩進牢中的滿地汙水,白緞的鞋麵頓時染上了一層黑漬,他卻毫無所覺般漫步其間,仿佛閒庭信步般如同走在自家花園中,話裡也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你叫阿六是吧,好名字呀!”
“……”
回答他的是對方無息的沉默。
幸而原隨雲也沒指望對方能這麼快就回答,他仿若自言自語般,悠然道:“據說這名字是你的養父給你取的,因為他家裡原有五個孩子,將你撿回家後剛好排了第六,因而小名阿六。”
聽到這,地上的人終於有了些反應,卻也隻抖動了下手指,沒發出任何聲音。
但這對原隨雲來說便已夠了,無聲笑了笑,他道:“雖然他隻養了你三年,後來因著老家洪水直接淹了你五位兄長,你們也從此失散,你再次成了孤兒,卻也隻一年,你便被丁楓選中,入了我府內,可是?”
偷偷握緊了壓在下方的手,阿六仍是沒有出聲:“……”
“這是你入府之前的記錄,丁楓之前也同我說過,隻不過……”仿若無意的停了停,原隨雲靜靜的等了一會,才接著說道,“隻不過前日裡,下麵的人卻給我遞了個消息,說是你那位失散多年的養父……有人幫你找到了。”
話音剛落,剛剛還如同一灘死屍的阿六渾身一抖,激烈的蠕動起來,伸長了脖子張大了嘴巴,卻隻能發出一道粗啞的哀嚎:“啊……啊~啊!”眼中滿是乞求與絕望。
然而他的口中卻也隻剩一片空洞。
“其實看在你多年辛苦的份上,我其實不大想計較你對金靈芝的那點小心思,隻是……”原隨雲收了臉上的笑意,一臉麵無表情道,“你的手……本不該碰到她?你的嘴……又如何能與她交談?”
“真是令人厭惡的存在啊~”
感歎完,沒再看地上的人一眼,原隨雲緩緩邁步走出牢房,同時對緊跟上來的丁楓道:“他既這般重視與養父之間的父子之情而無視你多年的教導,便讓兩人路上有個伴吧!”
“是,屬下明白!”丁楓抱拳應道,隨後有些遲疑道,“那……金家那邊!”
“繼續給我盯牢了金家所有人,小心著些,切忌打草驚蛇。”
“是,屬下了解。”
“至於金靈芝……”像是想到了什麼,原隨雲本就黯然無光的雙眸越發幽深,勾唇道,“彆隻顧著找她本人,她身邊的那個小丫頭想來是個很好的突破口。”
丁楓低頭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