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巴黎總是潮濕的, 尤其是在暴風雨過後的日子裡。
看了眼窗外那仍是一片濕漉的地麵,再聽著門外媽媽催促的聲音, 十六歲的珊瑚輕歎一口氣, 卻隻能無奈的脫下自己剛穿好的粉色小皮鞋, 轉而拿起旁邊那雙又重又醜的長筒靴穿上,她得出門了。
其實就算她媽媽不說, 珊瑚也不會在這種天氣裡直接穿著這雙粉色小皮鞋出門,即使她現在所在的家位於巴黎中心附近, 地麵沒有從前的鄉下來得泥濘, 但暴雨過後, 這附近卻也是一地的汙水,不說到時候會不會被媽媽責罵, 就是她自己也舍不得弄臟了鞋子,這可是她目前最喜歡也最漂亮的一雙鞋子了。
就是………可惜了她昨晚精心準備的穿著搭配。
看了看同樣被淘汰在床上的漂亮裙子, 珊瑚忍不住撅起嘴看了看旁邊穿衣鏡裡的自己,一身長至小腿肚的灰色大衣牢牢的掩蓋了她所有的身材, 隻露出的那一張嬌小而白皙的臉蛋,稍稍顯出了她內裡獨有的玲瓏之姿。
不同於她媽媽吉裡夫人的棕發與姐姐梅格的金發, 作為小女兒的珊瑚卻擁有著一頭十分罕見的的黑直長發, 又長又密,據她那位不苟言笑的父親說, 這發色是遺傳自她那早逝的祖父, 此時正被她編成了一條長長的辮子墜在腦後。
平整的劉海下是一對與頭發同樣烏黑的眼睛, 又大又圓, 便猶如兩顆鑲嵌在臉上的黑珍珠般,明麗而閃耀,卻又帶著其獨有的含蓄與溫潤,小巧的鼻頭,粉潤的小嘴巴,再配上總是平和安寧的笑臉,使得人們看到她的第一印象,便是一位乖巧安靜的少女,而她在媽媽和姐姐眼裡也確實是一位乖巧可愛的女兒與妹妹,這也是珊瑚希望的,至於實際如何……
珊瑚眨了眨眼睛,一抹狡黠迅速從眼眸中閃過。
最後看了眼鏡子裡的自己,確保身上很是整潔乾淨後,珊瑚這才在母親再一次的催促聲中迅速拿起掛在牆上的手包,跑出了房門。
門口。
看著匆匆跑來的小女兒,一向端正嚴肅的吉裡夫人很是不認同的皺起了眉頭,然而不等她開口製止,跑近的珊瑚在抬頭望過來之際,便在瞬間領會到了她的意思,本能讓她迅速停下了腳步,隻可惜從她房門口到大門的距離實在太小了,當她意識到的時候,她整個人已經站到了吉裡夫人麵前,她唯一能做的就隻能是迅速站定,並迅速低下著頭作懺悔狀。
像是察覺到頭頂嚴厲的目光,珊瑚的頭低得愈發的低了。
見狀,吉裡夫人自不好再多說什麼,尤其是她此時麵對著的是被她虧欠多年的小女兒。
不同於自小在她身邊培養長大的長女梅格,小女兒珊瑚從三歲起便被她的父親,也就是她的丈夫帶離她的身邊去了鄉下,若不是因為前些日子裡發生的動亂事件,她那身為牧師的丈夫實在不放心將小女兒繼續留在混亂的鄉下,加上各個書院也早已停課,執拗的他這才選擇將孩子送回到她身邊,不然,她怕也隻能像從前那般,隔個一兩年才能去鄉下見她一麵,這樣說來,吉裡夫人倒是突然有些慶幸那些動亂事故了,無論外麵是要紳士集會,還是開始反洋教的活動,對她這個渺小的小人物而言,都及不上她能有機會彌補自己女兒的機會來得重要。
雖然分彆養育兩個女兒是他們夫婦從前共同商定的結果,但她心裡到底是對小女兒有所虧欠的,因此在近來相處的日子裡,當遇見小女兒偶爾的失禮時,一向嚴厲的她也就選擇性的放過了,不然,依著她從前的性子,是一定要說教一番的。
就是不知……她的這份心意,能不能融化自家小女兒對她的隔閡。
想到這些日子裡從來都是乖巧安靜,甚至乖巧過頭了的小女兒,吉裡夫人心下暗歎一聲,心道:到底是生疏了。
而低著頭的珊瑚卻是完全沒有看到吉裡夫人眼裡的複雜,她隻覺得在一陣無聲的沉默過後,就聽到頭頂傳來了一句話:
“出發吧,我的小珊瑚。”
話裡雖然仍帶著習慣性的命令語調,但在最後的稱呼中,卻仍是泄露了幾分母親獨有的溫柔與關懷。
聽到這話,珊瑚本能的抬起了頭,卻隻看到了朝門口走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