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剩下最後一發,真實的子彈了。
馬修將槍口從額頭挪開,他略略鬆手,轉輪手()槍在男人寬大的掌心調轉了方向。他將槍柄遞向夏天:“還是無動於衷嗎,夏天?”
道出這番話的馬修,身體前傾、單手撐桌,看上去是如此迫切拉近與夏天的距離。
因他靠近,那雙藍眼裡倒影的夏天更為清晰。
倒映著她,也隻有她。
“我一直試圖尋找其他方式。”
夏天低語:“但我無法阻止你。”
有時候夏天會想,難道是當時她做錯了嗎?
若不試圖將馬修“掰”回常人的軌跡,就讓他去做一名沒有任何情緒和思維的殺人犯,是不是要比現在更為幸福呢。
每每想到這裡,夏天又總會否定自己。
因為她知道,再來多少遍,當她重新回到起初的原點、看到小小的馬修,那名如天使般精致的男孩被扇一巴掌時,夏天都會忍不住衝上去的。
“很好。”
她的坦白,換來了馬修近乎愉快的神情。
“現在你意識到這點,所以——”
後麵的話,被樹叢中傳來的窸窣聲響打斷。
彆說是馬修·丹尼希,連夏天都察覺出了極強的魔力波動。桌邊的二人同時轉頭,但到底是狼人反應更快一著。
從樹叢中飛撲而來的黑影,以可怕的速度朝著馬修襲去!
而身形高大的青年卻不過是將手中配槍放回桌麵。
他後退半步、側過身體,輕而易舉地避開黑影的突襲。馬修甚至懶得動手,他不過是抬起一隻長腿,後腳跟緊跟著失去重心的黑影,徑直將其踩在地上。
“叛徒!!丹尼希你這個叛徒!”
憤怒尖利的嘶吼響徹森林。
是名狼人,看上去還不過是個少年,偷襲失敗後,就這麼被馬修死死踩在地上。
他在泥地之間不停掙紮,試圖轉身攻擊馬修,卻怎麼也無法撼動成年狼人的力量。
“你殺了我爸爸,我要為他報仇!!”
夏天:“……”
亞伯到底是將受到脅迫的狼人幼崽放了出來。
不管神父有意無意,自由的幼崽第一時間衝入盛夏森林,來找馬修算賬了。
而對此,馬修不過是冷哼一聲。
“就憑你?”
說出這番話時,馬修依舊在看著夏天。
他的反應就像是有隻螞蟻爬到了自己靴子上,而當馬修發力時,他腳下的狼人憤怒的嘶吼和威脅驟然變成慘叫。
這與踩死螞蟻也沒有任何區彆。
“你一定要在我眼前動手嗎,”夏天擰起眉頭,“他威脅不到你,為什麼不放過他一馬?”
馬修挑了挑眉梢。
白狼的語氣有些不可思議:“是他欲圖置我於死地,夏天,就算按照你教導我的法律準則,我殺死他,也不會得到任何審判與懲罰。”
夏天:“……”
“這是狼人的生存方式,”馬修又道,“他已經成年——剛剛成年,但成年的狼挑戰其他狼的權威,失敗之後,我必須殺死他,否則會讓其他的狼人認定我是失敗者,進而招惹更多的麻煩。”
說著,馬修稍稍抬起腳。
慘叫停止了,但不過是瞬間。
他第二腳重重踐踏到狼人的頭顱之上。
夏天看不到地麵發生了什麼,但骨肉崩裂破碎的聲音是如此清晰。偷襲的狼人沒了聲響,他的血液飛濺到馬修身上,殷紅血跡泅透白色的襯衫。
馬修·丹尼希毫無表情,可夏天分明看到那雙近在咫尺的藍眼閃過絢爛光芒。
不再是枯井,不再是冰川,不再是爬行動物與無機質的寶石,漂亮的藍眸頃刻之間亮了起來,閃爍的光彩迸發出蓬勃的生命力……還有快樂。
驟然間,夏天明白了。
他反複說是她“塑造”了他,指的並不是夏天保護了童年時期的馬修,並教導他融入正常的社會、贈予他一個完美的家庭。
馬修指的是她主動獻身,成為了他刀下的第一名受害者,從此殺人犯品嘗到了殺戮的滋味。
在這個世界,他殺死過無數狼人,難道就沒有傷害過普通人嗎?暴力對馬修而言已是家常便飯,他不再是那個需要夏天隨時警惕小心、要拽著鎖鏈以防墜入地獄的,懵懂的孩子了。
是她用她的血塑造出一名惡魔。
本不應該這樣的。
也許她不愛他,他們之間隻有欲望而沒有真正的愛。可她確實、發自真心地,希望自己庇護過的那個孩子,能夠成為一名普通的、社會化的,人。
夏天始終記得,她不想殺死馬修,是因為她不想傷害他。
但現在,阻止一隻惡魔繼續屠戮,算違背自己的選擇、算弄臟自己的雙手嗎?
她抬起眼。
天使般的麵孔近在眼前,金色長發、深邃五官,精致又美麗的麵孔分明是那麼討人喜歡。可現在,當他血跡滿身時,那眼底明晰的快樂與享受,卻以完全相反的方式剝奪了完美麵孔中的所有人性。
在馬修·丹尼希的注視下,夏天伸出手。
柔軟的指尖與金屬槍柄發生接觸,她拿起轉輪手()槍,對準了漂亮的頭顱。
“我親手創造的惡魔。”
夏天說。
“由我來親手終結。”
馬修愣了愣,而後俊美的臉上,綻開純粹的笑顏。
“啊……”
第一次,夏天看到馬修·丹尼希的眼底有屬於人類的溫度爬了上來,那瀲灩的光芒折射著無儘的愛意與眷戀。
白狼一聲喟歎,而後他滿足的闔上雙眼。
“你終於明白了,我的夏天,我的……愛人。”
無數飛鳥振翅。
樹林之中一聲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