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無聲而寂靜，周凜霜的心臟在那一刻停跳，他飛出去了很遠，重重地摔在了沙地裡。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林憬也因此落進了沙鯨更深的地方，酸性的胃液鋪天蓋地湧來，哪怕是做過防腐蝕處理的外骨骼也在這樣的強酸下發出警報聲。
周凜霜眼睜睜看著那張巨大的嘴完全合上，將他和林憬隔絕在了兩個世界裡。
靈魂好像從身體裡被強行剝離，從未有過的鈍痛感把他的心臟碾碎。
“林憬！林憬！”他呼喊著對方的名字，不顧一切地衝向那個該死的蟲族。
不知道到底是林憬果斷的意誌還是外骨骼的推拒力比牽引力更強大，周凜霜被彈出了百米。
所以他此刻從百米外奔向那頭混蛋。
他的粒子矛早就掉落，被黃沙掩埋。光鞭也毀掉了。
他沒有任何武器，唯一的武器就剩下自己。
還給我。
還給我……
把他還給我！
心臟早就凝滯，血液卻沸騰而過，那股無法湧出的力量如今瘋了一般鋪天蓋地而出，周凜霜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完全變了樣子，四周有離散的能量體，有的漂浮在空中，有的洋洋灑灑正要落下，都被周凜霜散發出來的力量牽引，瞬間朝著他湧去。
而那頭沙鯨，也隻是一團能量。
在周凜霜散發出來的強烈的內源牽引力之下，不需要任何的接觸，也沒有任何的屏障，一小團一小團就像飛起的蒲公英朝著周凜霜而去。
宛若一個宇宙瘋狂吸納另一個宇宙，從螢火般的源質能量被吸引走，逐漸幻化成銀河奔流，不可逆轉地進入了周凜霜的身體。
沙鯨挪動著想要離開這恐怖的萬有引力，但無論怎樣掙紮都是徒勞。
在這個食物鏈裡，它成了獵物。
沙鯨身上的源質能量越來越少，直到暗淡了下來。
風還在吹，沙塵洋洋灑灑。
周凜霜的目光如同巨大的網，死死地扣住這個獵物。
就在某一瞬，他的眼睛恢複了焦距。
沙塵散開，他看見了那個一動不動已經毫無生命力的蟲族。
呼吸仍舊哽在喉間，心臟卻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周凜霜不顧一切衝了過去，他高高躍起，外骨骼感應到使用者體內的能量而發出嗡嗡的共鳴聲，他奮不顧身地撞了上去。
沙鯨被猛地撞飛出去，落地時發出“哢啦啦”的聲響。
曾經堅不可摧連粒子矛都無法穿透的甲殼七零八落地碎裂。
而周凜霜的腦海裡重複的隻有那個人的名字。
林憬。
林憬！
林憬——
他扣住沙鯨屍體的裂隙，猛地將它掰開。
肌肉組織分離的聲音也許很恐怖，血肉飛濺在他的麵罩上，而他卻急切地叫著那個名字。
“林憬！林憬你回答我——”
這時候，從沙鯨朝天的腹部裂縫裡，一隻手忽然伸了出來，仿佛要抓住正午的驕陽。
周凜霜仰著頭，瞳孔顫動著，兩三步跨了上去，抓住那隻手用力將對方拖拽了出來。
林憬的麵罩已經被腐蝕開裂，沙鯨腹腔內的腐臭氣味湧他的五臟六腑，他掀開麵罩撐著膝蓋就一陣狂吐。
“嘔……嘔……”
耳邊還能聽見係統的提示聲，“溫控係統已失效，腿部電路損毀，請查修——請查修——”
周凜霜的胸腔劇烈地起伏，他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呼吸沉如山呼。
沒等林憬抬起頭來，就被周凜霜一把扣進懷裡，外骨骼碰撞發出“哐啷”一聲。
劫後餘生的林憬耳朵裡還在嗡嗡的響，直到周凜霜越抱越緊，哪怕有外骨骼的保護，林憬都有一種會被對方揉進骨頭裡的錯覺。
“嘿……嘿……我的外骨骼要壞了……”林憬抬起拳頭在對方的身上砸了一下。
但是周凜霜卻紋絲不動。
林憬剛才在沙鯨的肚子裡掙紮了半天，也在也沒了力氣，索性就往周凜霜的身上一靠。
直到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林憬才驀地意識到……周凜霜在發抖。
從骨頭到牙關，都在努力克製地發抖。
林憬抬起手，在對方的後背拍了拍，然後沒有說話。
他想說很多好聽的、輕鬆的話來安慰對方，但想了半天，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凜霜打開了自己的麵罩。
乾燥的空氣湧進來，接近五十度的高溫讓滿頭的汗水沿著眼睛的凹陷、臉頰流下來。
林憬抬起眼，有一瞬間他覺得周凜霜在哭。
“走吧。”
但是周凜霜的聲音卻很冷淡，沒有絲毫的哽咽或者顫抖。
林憬愣在原處，直到周凜霜鬆開了他，即將轉身從沙鯨的屍骸上滑下去。
“那個……我走不了了……腿部的電路係統都被腐蝕了。”林憬可憐巴巴地說。
周凜霜轉過身，將林憬扛上了肩膀，他正要從沙鯨的背上跳下去，林憬開口阻止：“你要是想我吐你身上，你就扛著我跳吧！”
已經閉緊眼睛的林憬聽到的是周凜霜的一聲歎息。
“林憬——林憬——你在哪裡？”
烈日下，賀普步履蹣跚地走向他們。
“賀普，我們在這裡！賀普！”林憬興奮地揮了揮手。
“那你滑下去吧。”周凜霜把林憬放了下來，貌似隨意地一推，林憬就順著沙鯨軀殼的弧度飛快地滑了下去。
“我草——賀普！賀普救命！”
聽到召喚的賀普歪歪扭扭地奔了過來，被林憬砸中，向後栽倒在沙子裡。
林憬也吃了一嘴巴沙，“賀普，你這家夥還活著呢？我跟周凜霜浴血奮戰的時候，你在哪裡貓著呢？”
“你怎麼能冤枉我！我跑的沒有你倆快，被沙浪給埋了！哇你們好厲害啊，竟然把沙鯨給乾掉了！好可惜，賀普沒有看見，賀普沒有記錄下你們的英姿！”
賀普大概脖子裡也進了沙子，它想要轉頭，卻哢嚓哢嚓轉不動。
周凜霜一躍而下，逆著光路過了林憬和賀普，隻留下一句：“他的腿壞了，你背他回去。”
“不是，是我外骨骼的腿壞了，不是我的腿壞了！還有——賀普哪裡背的動我？”
但是周凜霜不為所動地走到前麵去了。
賀普小聲說：“根據我的經驗，這比較像是遇到渣O分手之後不回頭的情況。”
“哈？你哪裡來的經驗？”
“你給我講的那些純愛小說啊。”賀普歪著腦袋說。
“老天，你都幾歲了？小說裡都是騙人的！”
林憬掙紮著爬起來，直接圈住賀普的肩膀，賀普無奈地背起了他。
“走快點吧。我總覺得周凜霜會鎖上基地的門，不讓我回家。”
賀普膝蓋顫抖地向前走，跟隨著周凜霜留下的腳印。
明明日光讓人暈眩，周凜霜卻一直沒有把麵罩放下來。
汗水和眼淚一起被蒸乾。
然後又克製不住湧出來。
他從沒有想過，有人會放棄自己來救他。
可是，他在得救的同時，也被拋棄了。
他好像永遠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回去基地的路莫名漫長，林憬的腦海中仍舊殘留著被吞沒的、瀕臨死亡、找不到出路的恐懼。
林憬也逐漸意識到了周凜霜為什麼不同自己講話。
他曾經抓住周凜霜的手，把他帶離了阿茲馬的巢穴。
是他讓周凜霜信任哪怕死亡將至，自己也會牢牢抓緊他。所以沙鯨將他們吞沒的時候，周凜霜毫不猶豫抱緊了他。
把周凜霜彈出去的同時，毫無疑問讓他再度經曆了一次“星球爆炸”。
強烈的應激讓周凜霜終於“開大”，可後果便是他精神上再一次差點被摧毀。
太熱太悶了，他的嘴唇都乾涸得起皮，他小聲說了無數句“彆害怕”，但是對方聽不見。
他本來以為周凜霜會心軟，畢竟這家夥會幫他清洗外骨骼、改造能量核，會把他從沙鯨的肚子裡拽出來。
但這一次，他每一步都是不回頭的決絕。
太陽好像沒有那麼熾熱了，賀普顫顫巍巍的林憬也不好意思繼續折磨它。
他解開了自己的外骨骼，將它掛在賀普的身上，朝它比了個大拇指。
畢竟要他負重背這堆破銅爛鐵回去，他真的會死。
賀普也知道林憬自己下來走，已經是對它最大的溫柔了。
一邊走，林憬一邊滴汗，沒過多久白色背心汗透了貼在身上，然後又被曬乾，接著又被汗透。
兩條腿越來越沉，走在前麵的周凜霜就像幻覺。
他沒有力氣喊話，嘩啦一聲，林憬撲倒了下去。
賀普來到了他的身邊，想要拽他起來，但膝蓋彎不下去。
沙子好燙，但林憬懶得動。
他可能中暑了。
算了，就這樣睡過去得了。在哪兒死，或者怎麼死，不都是個死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