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神情凝重，但林憬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手指伸進那個不斷冒血的傷口裡，在隻是冷聲道：“找到了。”
“什麼。”
“脈搏。”林憬一邊說，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止。
他動作利落迅速地用鉗子鉗住，側目對薛衝說，“抓住它，彆鬆手。那是他的命脈。”
薛衝微微一怔，看著那個隨時會縮回去的命脈，咬緊牙關狠狠將它捏住，哪怕被血液賤到了臉上，林憬的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止血鉗隨著手腕和手指飛速旋轉，最後被固定在傷口上，但神奇的是，出血停止了。
“這隻能暫時保住他的性命。能不能活下去，要看你們多久結束這場戰事，他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經完全失去戰鬥能力，需要你們的保護。任何顛簸都會讓他的血管再次破裂……”
“但是已經……已經足夠了……”薛衝看著全息影像裡的模擬畫麵，抬起頭看向林憬的目光裡是淚水，“快速結束戰鬥本就是我們該做的。”
“手術不是萬能的。”林憬看向每一個人。
“我們明白。不是萬能的，但是我們得拚儘全力，對吧？”
“這對我們來說……已經是奇跡了。”
薛衝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心，握緊又鬆開，“也許聽起來很傻，但感覺好像我救到了副隊。每次都是副隊保護我們，告訴我們該怎麼辦。那一次看著他死去，我卻不知所措……要是早一點認識你就好了。”
“請再繼續教我們吧！”
林憬看著那一雙雙堅毅的眼睛，心臟好像跳動得更加有力了。
在重重人群的最外側，是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沈沁流還有通信官趙曉元。
他們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看了整整一個小時，所有人聚精會神，沒有發現堡壘的指揮官就在這裡。
當趙曉元抬起手腕指了指通信器提醒他作戰會議即將開始的時候，沈沁流將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們倆悄然離開了全息影像室。
趙曉元摸了摸後腦勺說：“雖然作為通信官，上一線的機會不多，但我也真的很想學會林憬腦子裡所有的東西呢。”
沈沁流很淡地垂下眼，他們路過巨大的落地窗，幽深黑暗的宇宙為底色，映照出沈沁流顯得柔和的側臉。
身為指揮官他知道，林憬的手術一看就是經年累月的積累，不是所有人一學就能會的東西。
但他帶來的希望卻是巨大的能量，填平大家內心深處的傷痕。
“希望能讓那個孩子在‘鎮淵’留得久一點呢。其他的堡壘也想派人來學習。”趙曉元笑著說。
“可惜疊雲去參加聯合演習了，不然他應該也會很想看看‘手術’吧。”沈沁流輕聲道。
口乾舌燥的林憬回到了自己的醫療艙，躺進去看一看自己的指數，還是顯示營養不良。
基地裡的人對他很好，他沒有自己的賬戶，薛衝他們給他買了很多零食點心作為答謝，隻是帶不進來，都被藏到堡壘裡某個秘密的角落裡。
半夜裡，林憬肚子裡的饞蟲鑽來鑽去，他從醫療艙裡爬了出來，悄悄地溜了出去。
走廊裡靜悄悄的，林憬摸出去之後，來到了一個格鬥訓練室。
薛衝把林憬的生物信息錄入了進去，林憬打開訓練室的門之後，燈光就亮了起來。
訓練室的裡麵有個小儲物間，可以儲存一些個人用品，裡麵有薛衝訓練完的衣物，校準機械義肢的校準工具，還有小山一般多的零食。
當林憬蹲在地上找東西盤點他的零食時，一個陰影悄無聲息地籠罩在了他的背上。
林憬下意識回頭，“誰——”
可彆是醫療艙的管理員發現他沒在睡覺，來抓他了。
林憬抬起眼，逆光下對上的是一雙深邃而熟悉的眼睛。
拿在手裡的零食盒子掉了下來，蓋子很鬆，眼看著就要落在地上，麵前的人下蹲、伸手穩穩接住的動作一氣嗬成，快到林憬差點沒看清。
對方半蹲在林憬的麵前，手背幾乎就墊在林憬的腳背上。
那隻手上托著的仿佛不是一盒零食，而是林憬的心臟。
“周……周凜霜？”
周凜霜沒有馬上起身，而是緩慢地抬頭，他的視線順著林憬的腳踝徐徐向上，仿佛包裹上林憬的修長的跟腱，當他抬起頭來再度和林憬對視的時候，他們仿佛回到了在阿茲馬洞穴的初見。
——周凜霜在黑暗的洞穴底部仰望站在高處的林憬。
隻是這雙眼睛的吸引力比起初見時成百上千倍的遞增，久違的失重感襲來，林憬向後跌坐了下去。
“嗯，是我。”
在這樣安靜封閉的環境裡聽到他的聲音，幾個字而已，強烈的存在感讓林憬沒來由緊張了起來。
明明他們一直一起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親密無間，甚至於無話不談……好吧，無話不談算是林憬單方麵。
但隻是幾天不見，眼前的周凜霜讓林憬覺得熟悉而陌生。
他仿佛強行收斂著一股凝重而強大的氣場，在林憬的麵前低著頭，安靜的、以臣服的姿態接近他，隨時吞沒他。
周凜霜站了起來，而那種特彆的壓迫感忽然消失，他扣住了林憬的手腕，非常輕鬆地將他拽了起來，然後將零食盒子摁進了林憬的懷裡。
“你……怎麼不出聲？”林憬問。
“睡不著出來散步，就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離開醫療艙。”
周凜霜垂著眼，唇線帶著很淺的笑意。
林憬再度發揮腦補技能，解讀周凜霜的潛台詞：你可真有意思，我跟了你一路，你竟然都沒發現我。
“好幾天沒見了，你就這反應？”周凜霜又開口了。
“乾嘛？要我搖旗呐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嘴上這麼說，林憬的心裡卻是喜悅的，甚至是雀躍的。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要跳起來，掛在周凜霜的脖子上搖晃，但他忍住了。
畢竟這個空間太小了，他晃不起來。而且他也不想周凜霜太得意。
周凜霜的目光瞥向林憬，“我可是一醒來就聽說你的英勇事跡。”
“我有什麼英勇事跡……”林憬這才意識到，周凜霜說的應該是自己駕駛飛船，將洛普斯引走的事情。
“那隻洛普斯大嗎？”周凜霜又問。
恐懼早就被林憬拋到了腦後，隻是當周凜霜問起來的時候，一種委屈的、想要被安慰和保護的感覺湧上了心頭。
“超級大，超級大……把我們仨都吃掉也不夠它塞牙縫的。”
林憬剛要低頭，周凜霜扣住了他的後腦，並沒有很用力卻讓林憬下意識抬頭，繼續與周凜霜的視線相交。
仿佛通過視線，他們的大腦、情緒還有其他的一切也能聯係在一起。
“有沒有想過萬一被吃掉呢？”周凜霜用一種很認真，很鄭重的表情問他。
林憬想起了上一次差點葬身在沙鯨的肚子裡，就答應過周凜霜，絕對不會再做那樣危險的事情。
“不會。因為沈沁流來了，隻要我的速度夠快，沈沁流會收拾掉它。”
“但事實上，那隻洛普斯把飛船都撞散架了。”周凜霜的聲音冰冷了下來。
他看透了林憬的一切，包括他那一瞬間“一換二”的想法。
“林憬，我很害怕。”
心臟像是被最微小卻最鋒利的針紮了一下，大概是傷口太小了，不足以流血，疼痛感卻真實到讓林憬的眼睛發酸。
“彆害怕啊。你以後一定會成為非常、非常、非常強大的omega，不僅僅是那些站在頂端的alpha們打不過你，洛普斯這種級彆的蟲族一見你就跑……”
“我害怕的不是洛普斯……而是醒來之後。”
這一次換林憬仰著頭，用力地看進周凜霜的眼底。
“喂，我已經不是那個會被沙鯨一口吃掉的菜雞了。而且遇到那樣的情況當然要搏一把，贏了皆大歡喜。而且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我如果困守在空間站，根本等不到沈沁流的救援。還不如引誘那隻洛普斯撞上沈沁流的槍口。我做的選擇是最理智的判斷。換作是你，也會這麼乾。最重要的是——我絕對不會死。”
轉念一想，不對，換作是周凜霜，以他的性格和內源容量，說不定會跟那隻洛普斯硬剛，直接吸乾它，乾掉它。
“菜雞都說自己不是菜雞。”
“懂啦，我現在就安慰你！”
林憬向前一步，抱住對方的時候衝擊力有點大，周凜霜微微直起背，向後一個踉蹌，緊接著是“吧嗒”一聲，儲物間的門被關上了。
周凜霜垂下眼，林憬的腦袋正好撞在自己的胸膛上，從他的角度還能看到林憬的後頸。
他抬起手，手心覆蓋在林憬的後頸上。
林憬在他的後背上拍了兩下，“你沒事吧？聽說你被什麼omega什麼協會的人叫去談話了？”
“嗯，他們想要調查我分……”
林憬抬起頭，周凜霜正處於逆光之下，看不真切他的樣子，隻覺得他的五官輪廓好像比之前更硬朗了。
“你一定要在這裡聊天嗎？”林憬開口道。
“這裡有什麼不好嗎？”
“這裡是儲物間好嗎？讓我想起儲藏間ABO強製愛，雞皮疙瘩都要抖下來了。”林憬轉過身去，彎下腰，把餅乾和飲料塞進褲子口袋裡，“我們出去說吧。”
就像從前在荒星，他蹲下來彎腰找東西的時候，總會露出一小截後背和腰線來。
那一截陰影仿佛被某種引力召喚，向著更深處延伸。
林憬站了起來，來到周凜霜的麵前，左右都沒有空隙出去，他歎了口氣，“側一側身啊，大佬。”
周凜霜很聽話地側過了身，林憬幾乎貼著他走到了儲物間的門前，打開了門上的控製麵板。
他剛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就聽見“滴滴”兩聲，顯示驗證失敗。
“哈？”
不至於這麼寸吧？剛打開儲物間都是好好的啊。
林憬又試了一次，才發現係統的提醒並不是識彆不了生物信息，而是“識彆錯誤”。
“看起來係統壞了。”周凜霜的聲音響起。
很平靜，很淡薄，這樣的事情好像大不了。
當然，確實是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林憬不想被醫療艙的管理員抓住。
“你有沒有通信器？叫人來放我們出去。”林憬去拉周凜霜的手。
左手手腕空空如也，右手手腕也是空的。
“我還沒買。”周凜霜回答。
林憬呼出一口氣來，捂住自己的臉。
“怕這堆‘罪證’被發現？”周凜霜問。
“對啊。”林憬想了想，“全部吃掉就好……但是會撐死吧。”
“不是還有我嗎？”
周凜霜一邊說，一邊走到儲物間的角落裡，直接坐在了那堆“罪證”邊。
林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可以幫我一起吃。”
周凜霜：“……聽說你吸收很多洛普斯的能量，但是被撐到的應該是內源，不是腦子吧？”
林憬愣了兩秒，看著對方的眼睛，忽然明白對方的意思——除了吃掉它們，還可以說它們是周凜霜的啊。
隻能待到明早，等人來放他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