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周縱應了一聲。
“哦, 那可真是久仰大名呀。”林憬露出謙遜的態度。
周縱的表情舒緩了許多。
林憬又歪了歪腦袋，“那你有事不該找周凜霜跟我聊啊。畢竟當初是你記得把秘書都帶上逃生艦，可偏偏沒有周凜霜的位置呀。”
這話剛落下, 周縱整個頓住了，現場氣氛瞬間尷尬。
而周凜霜的手指勾了一下，看向林憬的側臉, 按道理林憬是不知道這件事的。
林憬看向他，用口型說：我詐他呢。
周凜霜點了點頭，一副“隨便你怎麼玩”的態度。
“你胡說什麼？凜霜是我的兒子……”周縱臉皮比城牆還厚, 麵不改色。
林憬再接再厲。
“哦，你也知道凜霜是你的兒子哦。那怎麼你的兒子要穿著戰鬥型的外骨骼掉落荒星和一堆蟲族廝殺, 你和你的秘書都能在首都星吹著空調、發表競選演說？你的寶貝兒子周宇坤張口閉口指責我‘救了那個雜種’, 視頻為證哦, 雜種是誰啊？”
林憬來了個歪頭笑臉殺。
“周宇坤說的肯定不是凜霜！”周縱萬萬沒想到這個星際流民竟然說話這麼直白, 絲毫不怕得罪他。
“我救過的總共就兩個人。不是周凜霜，那就是身為貴族的盛燎雲咯。原來燎雲學長在你兒子的心中竟然是‘雜種’哦？貴族的選票會沒有的哦。”林憬保持卡姿蘭大眼狀態, 一派浮誇的驚訝。
“小朋友，我勸你說話謹慎，多想一想自己的前途。”周縱的語氣裡已經暗帶威脅了。
“嗯, 是應該謹慎。”林憬看向校長, “這麼大的事情，能不能和解, 不應該問問我的監護人嗎？”
提起“監護人”，校長和其他領導的臉色變了。
周縱在家裡曾經聽周宇坤罵林憬是“無知的星際流民”, 備戰學院的勸退書足夠讓周宇坤失去前途，甚至影響周縱的聲譽。
一開始，周縱並沒有把林憬放在眼裡。
畢竟隻要分化級彆在B以上, 就能得到首都星的身份和備戰學院的錄取通知，沒什特彆的。
隻要開出那個流民意想之外的優渥讚助條件，包括對校長兒子仕途的提拔，這件事就能摁壓在萌芽裡。
但他沒有想到，林憬的監護人竟然是沈沁流，理由是因為他是被沈沁流親手從蟲族口中救下來的。
周縱很快冷靜下來，找人調查了林憬的賬戶，他的流水裡沒有一筆是來自沈沁流的生活費。就連通信記錄裡都沒有一條來自鎮淵。
所以，沈沁流不過是個掛牌監護人罷了，一線的指揮官也和政客一樣需要好名聲。
對於林憬這樣的流民，一旦得到了好的學習機會，就會特彆怕犯錯，也會很怕給監護人惹麻煩，自卑心作祟，生怕有什麼負麵消息傳到監護人那裡導致被斥責。
而校方也想要在不驚動沈沁流的情況下，讓林憬知情識趣地同意和解，這樣他們中的某些人就能得到額外的利益。
“你有監護人，那麼正好就請他來麵談吧。”周縱覺得失去掌控的局麵總算能步入他想象中的正軌了，他就不信沈沁流一直對林憬不聞不問，現在會為了林憬出頭。
校長及各位領導露出了嚴肅的神情，一直沉默的周凜霜難得“嗬”了一聲。
逆子的冷哼，讓周縱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
作為整件事彙報者和證人的顧墨鎔開口道：“周先生，林憬的監護人恐怕來不了。據我所知，沈沁流中校的輪值沒有那麼快結束。”
“對啊，如果我同意接受周先生的資助，那是不是就會失去沈中校這個監護人呢？我還是比較想被沈中校監護啊。”林憬認真地說。
周縱好像被扇了一耳光的感覺，之前說的讚助，人家根本看不上。
在這個流民心裡，他這個議員遠沒有一線要塞的指揮官金貴。
“哦，‘鎮淵’有其他的尉官正在首都星呢，前幾天我們才開了交流會。雖然沈中校來不及趕過來，但是薛衝少尉和他的隊友們都在，不如問問沈中校，願不願意讓薛少尉來替他開這個家長會……啊，不對，是調解會。”林憬看向校方領導。
“這個，還是不要麻煩薛少尉了吧。我才聽說薛少尉要趕往安尼斯星係演習。”
“是啊，學員之間的矛盾，把薛少尉找來，太大題小作了。”
幾個校領導開始和稀泥了。
周縱意識到自己輕敵了。
林憬話裡的意思是在告訴周縱，不僅僅沈沁流是他的監護人，他和“鎮淵”裡其他一線尉官都有交情。
周縱是靠著太太陸家發達的，而陸家做的是星礦生意，而且航線上一路都是鎮淵要塞在保護。
儘管周縱在腦子裡九曲十八彎權衡利弊，但其實林憬搬出薛衝，隻是單純地想有人來給自己開家長會罷了。
林憬是不知道自己歪打正著，正好戳了一下周縱的軟肋。
但是繼續耗在這裡，會耽誤周凜霜的實戰。
得趕緊來個了結。
當其他人都沉默的時候，林憬開口了，聲音看似堅決，卻壓抑不住從喉間輕微顫抖，“其實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帶到這裡來。我才是那個被騙到學生會、被圍毆的人啊。”
校領導們抬起了眼。
周縱整了整衣領，剛想要說什麼，林憬又開口把他堵住了。
“在荒星上救了周凜霜，是我做錯了嗎？”林憬又問。
”當然不是的，錯的是周宇坤。”
“那就是我應該忍著，被打斷了手和腳，被他們關在廁所之類的地方疼上一整晚，才能顯得比較可憐？可憐的那一方才會被同情？”
“不，我們看過視頻，你的防衛是正當的。”校領導趕緊安慰。
因為有顧墨鎔作為學生代表旁聽，校領導非常注意自己的言辭。
“那就是當周宇坤辱罵我的時候，我不該卸掉他的下巴，應該讓他隨心所欲？”
周縱：“……”
他剛想要說周宇坤被他卸掉下巴的事情，表示這裡麵也有報複的成分，卻沒想到被林憬給堵住了。
“我在荒星生活了很久很久，遇見周凜霜之後，我對首都星的生活……充滿了向往……我以為首都星的人都和周凜霜還有盛燎雲一樣，會毫不吝嗇地分享他們的知識，會敞開懷抱接受我的存在。但其實不是的……對吧？”
林憬正打算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一下，這樣才能讓眼睛紅起來。
卻沒想到旁邊的周凜霜先一步伸手蓋住了那裡，林憬掐在了他的手背上。
“嘶……”
周凜霜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林憬的心卻疼得揪起。
他不動聲色捂住周凜霜的手背，看起來像是因為緊張，其實是在撫慰周凜霜被自己掐疼的地方。
因為心疼，林憬的眼睛又熱又紅，鈍圓的眼睛裡泛著淚花。
“無論我的分化級彆是什麼，無論我和交到了多少朋友，流民就是流民。我任何的反抗都是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行為，我應該夾著尾巴做人，應該笑對議員兒子的辱罵和霸淩，因為他比我更高貴，應該感激施舍……我不想留在這裡，我想回荒星……”
林憬哽咽了起來，眼睛裡閃著淚花。
他在腦海中構思風中的小白花，校方已經感覺卻很不妙了。
完了完了，這個分化兩個A的學員因為一場調解會想要放棄獎學金，聯盟裡搞不好會來調查的。
不止聯盟，說不定沈沁流都會親自過問。
校領導們立刻手忙腳亂安慰起林憬來。
果然啊，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林憬同學，你想得太悲觀了，學院一定會公平公正公開……”
“你在這裡能得到最好的教育，不要輕易放棄啊。”
“你就快分化了吧？出現分化危險的時候，在首都星才能得到最好的照顧和保障！”
“是我們忽略了你的委屈和壓力，學院一定會讓林憬感受到家的溫暖”……
備戰學院的領導們在聽到這個孩子說想要離開，都一副緊張的神情，周縱明白了，這個孩子怎麼可能是星際流民這麼簡單，自己被周宇坤這個兔崽子給坑了。
在氣氛尷尬至極的時候，顧墨鎔不緊不慢地開口緩解：“林憬，兩個A的alpha是聯盟未來的精英，整個備戰學院的學員裡，兩個A以上的alpha包括你在內也隻有五個人。你承載著許多人的期許，你比你自己想象的更重要。所以請不要說出離開首都星的話了，這會讓身處鎮淵的沈中校失望的。”
周縱完全愣住了。兩個A的alpha……是聯盟重點培養對象。
首都星可以沒有周縱這樣的議員，但絕對不能失去兩個A的alpha。
“顧墨鎔你騙人！”林憬看著顧墨鎔，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一臉的不信任和聲討。
顧墨鎔頓了一下，這是第一次有人說他“騙人”，也是第一次有人對他露出那樣的表情。
“我沒有騙你。”顧墨鎔放緩了聲音說。
“你就是騙人。如果兩個A的alpha那麼重要，三個A的凜霜學長為什麼會被周先生拋棄到荒星？為什麼周宇坤可以罵他雜種？為什麼學院不保護他？”
林憬問的是顧墨鎔，但是被拷問的是學校領導。
周縱完全震驚了，他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看著周凜霜：“你竟然有三個A！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還有把我當成你的父親嗎？”
擁有這樣的分化級彆，意味著周凜霜的未來堪比沈沁流，這對於周縱來說是巨大的資本。
周凜霜隻是很漠然地回答：“這重要嗎？”
校長心裡知道這件事已經不能和稀泥了。
他咳嗽了一下，看向周縱：“周先生，這件事我們必須要發報給沈沁流中校，他畢竟是林憬的監護人。至於周宇坤的處分，我們也需要參考沈沁流中校的建議。您先將周宇坤同學帶回去吧。”
這是拿沈沁流當作拒絕周縱調解的理由。
周縱忽然站了起來，高聲道：“我要求恢複對周凜霜的監護權。”
周凜霜起身，輕輕拉起林憬的手，口型說的是“我不疼”，然後淡淡扔下一句：“回來做了些檢查，說我隨時會分化。分化之後，我就不需要監護人了。”
意思是，周縱就算去申請，等申請流程通過，周凜霜的分化多半已經完成，兩人也不構成監護關係了。
被周凜霜拉到了門口，林憬還是不滿意，他轉過頭去看著還在消化怒火的周縱，用很認真的語氣說：“周先生，我覺得你需要和周宇坤做一下親自鑒定。”
“啊？”
所有人都不明就以地看向林憬。
“因為周凜霜擁有三個A的分化級彆，從人類基因遺傳的角度，周宇坤怎麼看都不像你親生的。我掰掉他的下巴，比掰酸奶裡配的勺子還簡單。”
“你……”周縱的血管都要氣爆了，喉嚨被堵到說不出話來。
因為林憬的潛台詞說的就是他周縱的劣質基因不配給三個A的周凜霜當爹。
周縱還在與校領導周旋，他的通信器震得厲害，秘書正在十萬火急地聯係他。
“周先生，有人把宇坤帶人在學校霸淩星際流民的事情傳到了光網，現在輿論攻擊很大，您之前的支持者都在憤怒聲討，您的支持率不斷下滑……”
“你們不是有應急方案嗎？立刻把視頻下掉！”周縱壓低了聲音。
“您的對手在刻意傳播，我們在一個平台下下來，另一個平台就會頂上去。現在首都星星長辦公室都打電話來說要跟您聊這件事了！”
這樣的風波他以前不是沒有經曆過。
他當然考慮過周宇坤霸淩的是一個星際流民，有可能會出現輿論討伐，但他沒有想到來得會這麼快，畢竟一切證據包括視頻都在學院手裡，學院的立場是中立的，按道理不會公布這些證據。
但他沒有想到，林憬在踏入“陷阱”之前，已經打開了通信器的錄影功能了，“證據”並不隻是學校才有。
林憬給他的對手們遞了一把好用又鋒利的刀，對手們怎麼會不把這把刀發揮刀極致呢？
周縱隻能焦頭爛額地離開，他還必須壓抑自己的情緒，與各方溝通。
首都星的口誅筆伐來的迅猛，“偽君子”、“歧視者”、“虛偽政客”等標簽，他的腦門都快貼不下了。
離開了那個房間，周凜霜的腳步越來越快。
林憬被他拽著向前走，日光落在周凜霜的發梢，透出一層光暈。
他寬闊的肩膀像最沉穩的山，無論發生什麼都會擋在他的前麵。
但是，林憬也想要保護他麵前的這座山。
也許自己的力量微薄，但他可以成為覆蓋在這座山上的綠蔭，成為吹過他的風，雨水或者溪流。
他不想讓他孤獨，一分一秒都不想。
“凜霜。”顧墨鎔的聲音在他們的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