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憬的話音說完,周凜霜的肩膀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像是強裝冷硬的堅冰頃刻之間融化了，他的喉嚨裡發出了低沉的嗚咽聲,然後一點一點不再壓抑。
“我能知道那個陪伴在周引頌身邊直到最後一刻的人，是誰嗎？”林憬仰起頭來問。
說不定他們可以去拜訪那個人,從那裡聽說更多的關於周引頌的事情。
不是教科書上對英雄的描述,而是真正的周引頌。
“周引頌不是念出他的名字了嗎？”歐陽疊雲拍了拍林憬的肩膀,“他的名字是hope啊。”
林憬整個傻住了，“賀……賀普嗎？”
“是的。”歐陽疊雲點了點頭，“當時周引頌所有的戰友都已經陣亡了，而周引頌為了追擊厄運II，他最後犧牲的地方距離古地球遠遠超出了聯盟的預測範圍,派出的無人偵察飛船和搜索飛船根本到不了那麼遠，再加上在第一戰場附近找到了周引頌的醫療機和被破壞的記錄儀,所以以為他和其他戰友犧牲在同一片區域。”
周凜霜深深吸了一口氣。
“按照賀普的記錄,周引頌能釋放這麼強大的凝聚態能量,也是因為同伴犧牲之前的能量交付。當時的飛船已經被毀掉了，周引頌留給賀普的逃生艦是無法進行曲速加速的。”
但是賀普有一個深深的信念,就是他一定要帶著他看到的東西回到首都星。
從那天起，賀普駕駛逃生艦降落在各種荒星，用周引頌教他的各種辦法利用荒星上的礦石來提取能量，從舊人類的遺跡裡尋找可以使用的器具來改造自己的逃生艦。
在漫長的十幾l年的孤獨旅程裡，賀普的意誌從沒有改變，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陸家的星礦開采無人飛船。
這些飛船是可以進入曲速的！
但不是任何機器人都能登陸，於是賀普“綁架”了一個開采機器人，將自己的內核放到了它的內核裡,終於進入了曲速通道。
但是無人飛船還是掃描到了賀普這個“程序障礙”，將賀普踢了出去。
賀普距離首都星這個目標還有很遠很遠，他掉到了一顆即將被蟲族毀滅的行星，聯盟正在運送難民，賀普為了混上去，再一次將自己的內核拿了出來，換進了一個救援型機器人的體內。
從一艘飛船到另一艘飛船，它們的目的地都不是首都星。
直到它這個型號因為過於老舊，被人類遺棄了。
當它他被扔進垃圾處理中心，被其他報廢機器人不斷疊壓砸中，他內核受到震蕩和擠壓，微精線路錯位，導致它部分記憶和程序被隔離。
他成為一個普通的但卻充滿求生欲的機器人。
然後，在他即將斷電並且迎來機器人的“死亡”時，他遇到了林憬。
這個少年給了他“賀普”這個名字，在他們遭遇扁貝蟲襲擊之後，將他的內核護在心臟的位置，給了他“我們是同伴”的定義。
於是，沉默的、廢舊的程序再度更迭，
賀普重新成為了賀普，他來到了首都星，探索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也終於讓周引頌想要傳遞的消息被成功解讀。
“所以，賀普的第一個主人……不對，是夥伴……其實是周引頌？”
“是的。”
繞了一大圈，當周凜霜降落荒星，和林憬一起差一點在阿茲馬的洞穴裡被砂蟲乾掉……其實也是賀普救了他們。
“冥冥之中，賀普一直代替了你爸爸在保護你呢！”林憬抬起周凜霜的臉，看著他的眼睛說，“他一直都在你的身邊。賀普是他創造的，賀普的代碼，賀普的程序，賀普的學習能力……都是他的延伸。”
看啊，也許周引頌比周凜霜更愛笑，更溫和，更開朗，但他們真的好像。
一樣的認真執著，一樣愛的深沉。
“那麼我們呢？在這場探索中，你們的計劃是什麼？自從那一戰之後，宇宙中得敕靈獸應該滅絕了，除了被厄運II用來修補軀殼的那一隻。”林憬抬起眼來，“所以你們知道這頭偽裝的敕靈獸在哪裡？”
沈沁流開口道：“你已經見過它……或者說你們已經見過它了。”
靈光閃過林憬的腦海，他想到了顧墨鎔深淵裡的那頭能量體。
“不……不是吧？它在……”
“我們也不能肯定，但顧墨鎔深淵裡的能量體是負麵物質，這就解釋了顧老的反常，他培養出來的吞噬者能夠複製顧墨鎔的外形甚至於一定程度的能力……根據對他的研究調查，他恐怕是想要創造出另一個容器，希望寄居在顧墨鎔深淵裡的能量體能夠欣然接受這個新容器……這樣顧墨鎔就得救了。”歐陽疊雲回答。
“但是顧老低估了那個能量體的野心，它想要的不再是蟲族的軀殼，它想要得到人類的進化優勢。”
顧墨鎔得能力特殊，假如當初掉落在敕靈獸麵前的是盛燎雲或者夜瞬星，都無法成為完美的軀殼。
而顧墨鎔因為求生欲進化出來的深淵，反而成為了那個能量體的最佳隱藏地點，人類就是把宇宙翻過來，恐怕都找不到它。
燈下黑啊。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顧墨鎔可真是天選之子啊！
“所以，計劃是什麼？你們不用藏著掖著了。”林憬戒備地問道，“你們難道想一不做二不休，把顧墨鎔哢嚓掉？”
寧可錯殺一百也不錯放一人，在人類利益麵前，不管顧墨鎔還有沒有自己的理智，必須先摧毀他這個容器。
沈沁流沒有說話，但目光裡透著“你傻了吧”的信息。
“在人類的居住區域裡和很有可能是厄運II的能量體引戰？而且這麼多年的能量累積，誰能預估到需要多少戰力才能真正乾掉它？它好像從來沒有以完全形態離開過顧墨鎔的深淵吧。我們是不是要把在要塞的全部精英調過來圍剿它？但是要塞怎麼辦？而且就算顧墨鎔這個容器沒有了，能量體要是逃離了，我們不知道它下一次要躲到哪裡，或者毀滅多少個星球。”
“可是有顧墨鎔在，我們至少
知道它在哪裡。”林憬順著歐陽疊雲的思路說。
“嗯。”沈沁流點了點頭。
“接下來……我們要怎樣？”
歐陽疊雲露出一抹淺笑，“記得遠征途中，對顧墨鎔友善一點。”
所以，他們要借遠征，把顧墨鎔帶出人類的區域。
林憬看著歐陽疊雲，總覺得他的計劃會很冒險，也會很有收獲。
而且很可能是自己少有的完成書穿任務的機會。
在賀普長達幾l年的記憶片段裡，沈沁流和歐陽疊雲選出了一些和聯盟機密無關的內容，交給了周凜霜。
沒想到周凜霜很鄭重地收下，並且說了“謝謝”。
這天晚上，兩人一起回到了周凜霜的寢室，用他的全息投影儀播放關於周引頌的過去。
投影的燈光掠過周凜霜的臉龐，他坐在地上，被靠著沙發，雙手抱著膝蓋，顯得很孤獨的樣子。
那一刻，林憬覺得自己好像又看到荒星上那個沒有朋友、不信任任何人的少年。
隻是當林憬在他的身邊坐下，他便側過臉，靠在了林憬的肩膀上，就像冰冷的雕像一下子有了情感和生命。
教科書裡的穩重成熟的天才周引頌，跟賀普記憶裡的孩子氣的、對一切充滿好奇心的周引頌天壤之彆。
“hope，聽說這個糖，放進汽水裡，汽水會爆炸，你信嗎？”周引頌穿著學院的白色T恤和短褲，盤坐在寢室的桌前，一臉期待地問。
他的眼睛很大很亮，眼睛輪廓很好看，讓人想要一直看著他開朗地笑下去。
Hope認真地點頭，“我信，因為薄荷糖裡的成分和汽水反應會產生大量的二氧化碳……”
周引頌立刻搖手：“不不不，賀普，你不能這麼誠實，偶爾你也要回答‘我不知道啊’，這樣我們就能試一試這個生成二氧化碳的反應！”
賀普依舊很認真：“可是，二氧化碳噴發引起的……”
“我們就是想要看二氧化碳噴發！”周引頌笑著說，“這個可有意思了，我小時候特彆愛玩。隻不過會浪費汽水然後被媽媽敲腦袋。但如果我有兒子的話，我一定要讓他玩這個。”
說完，周引頌就將手裡的薄荷糖向上一拋，小小的糖粒隨著拋物線扔進了汽水的瓶口裡，緊接著烏泱泱的泡沫湧了出來，而且越湧越多，甚至瓶子都立不住了，“砰——”地一下摔倒，白色的泡泡和汽水流得滿桌都是。
賀普呆呆地站在原地，“這就是我想說的……它會倒掉……”
“呃，你的憂慮很有道理。”周引頌摸了摸後腦勺，賀普剛要過來清理，周引頌就阻止了他，“不不不，我搞出來的麻煩，我來清理。”
賀普站在那裡，看著周引頌頭頂的發旋，從那個視角，周凜霜的發旋和爸爸的簡直一模一樣。
“你爸好幼稚。”林憬側過臉來笑著說，“這個實驗，我八歲以後就沒再玩過了，因為會浪費汽水。”
“對一切充滿好奇心，這
一點很像你。”周凜霜悶悶地說。
“等等，你玩過嗎？林憬問。
沒有。
你爸[(，要是有兒子的話，一定要讓你玩這個。”林憬用充滿暗示的語氣說。
“冰箱裡有汽水，但是沒有薄荷糖。”
“你等下我，我去買。馬上就回來！”
林憬一邊說，一邊快速跑出了周凜霜的房間，找到了一個自動販賣機，選擇了薄荷糖。
他興衝衝地趕回到房間裡，看到周凜霜已經把一瓶汽水放到桌子上了。
林憬把薄荷糖扔給了周凜霜，然後把蓋子打開，“你有你爸扔那麼準嗎？”
“試試。”周凜霜學著周引頌的動作，將薄荷糖扔出一道拋物線，正好落入窄小的瓶口裡。
幾l乎就在下一秒，林憬忽然勾住了周凜霜的衣領，往汽水的方向湊。
這顆薄荷糖比周引頌用的那顆要更大，劇烈濃鬱的泡沫猛地衝了出來，那架勢就像要衝上天花板，而林憬那麼一拽，正好把周凜霜的臉拽了過去，頓時噴了周凜霜滿臉。
周凜霜像是早就預料到了林憬會乾壞事，雙手抵在桌邊，提前閉上了眼睛，屏住呼吸，但是他還是被衝得咳嗽了起來，而那瓶汽水也因為承受不了衝擊力倒了下去，白色的泡沫一股一股向外瘋狂奔湧。
“咳咳……咳咳……”
周凜霜拎起了自己的T恤領口，用力在臉上擦了一把。
從劉海到眼睫毛都濕漉漉的，有一種剛被人欺負過的感覺。
特彆是原本帶著疏離感的眼睛微微發紅，有點惹人憐愛。
林憬沒有忍住，湊過去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周凜霜的耳尖眼可能見地紅了起來。
“不是吧？周凜霜，你不是吧？我親你，你竟然還會害羞？”林憬不在乎他脖子上還沒有擦乾淨的汽水，就掛了他的肩膀上。
周凜霜的耳朵在林憬的臉頰上輕輕蹭了一下，“你其實知道他在想什麼。”
“誰？”林憬睜著圓圓的眼睛問。
“我……爸爸……他想的就是如有和兒子一起玩這個，他一定會讓汽水衝到我臉上。”
“怪不得你這麼乖，明明能躲開，卻還是湊上去了。”
這大概是周凜霜用他自己的方式，隔著遙遠的時間，哄自己的爸爸開心吧。
“你拽我的，所以我不躲。”周凜霜解釋道。
“對對對，都是我的錯。但是現在，我們要把房間收拾乾淨咯。”
周凜霜伸長了手臂，摁了一個摁鈕，一個圓盤形的小東西就轉悠了出來，把地麵上的汽水全部吸乾淨，然後順著桌角爬上來，把桌麵也打掃乾淨了。
“哦……”林憬的嘴能夠塞下一個鵪鶉蛋，“在這個不用做家務的世界裡，夫妻的幸福感應該能提升很多。”
這裡還有很多很多關於周引頌的過去，林憬會陪著周凜霜一起看。
一個簡單的、又靠得住又
很孩子氣的周引頌，讓周凜霜的唇線微微彎著，仿佛他陪在自己的爸爸身邊，和他一起做那些看似幼稚其實充滿探索的事情。
關於畢業分配的談話結束之後，就是緊鑼密鼓的培訓。
林憬還是第一次知道，使用科研型外骨骼是要有“駕照”的，哪怕林憬在人造星球巴爾上已經用過了，但真要成為科考隊的一員，他必須擁有駕照。
對於科研類外骨骼的駕駛，得精細到能遠距離操控外骨骼的機械手臂伸進一個碗口大小的洞穴裡，把一個隻有米粒大小的蟲卵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