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清月身後四人,看向老者手中那張闕朝歌的畫像。
鹿三七看得連扇子都合上了。
東方青楓朝那張畫多看了兩眼。
他鎮守的是上古戰場之一,朝歌城,聽說闕朝歌便出身此城,但他沒有見過闕朝歌的畫像。
確實眉眼,臉形很像,氣質雖然一個英姿颯爽,一個玩世不恭懶洋洋,但是,也許是所謂的天人之姿,總有相似。
或者是那種玄之又玄的獨特氣質,看過就會覺得,她們很像。
東方青楓細看了兩眼後。
這就是,闕清月轉世前的樣子?
他又看向身旁的闕清月,真人就站在他麵前,她的發髻,隻簡單以頭發轉圈綁好,用了一根藍色葉子發簪固定插在發上。
發簪上的藍色葉子其實是一顆顆藍水晶,在陽光下反射著低調的光茫,看似凡品,戴在她頭上,卻不似凡品。
她的發髻梳的微微靠下,更添幾分慵懶。
東方青楓又看向那幅畫,原來,她將頭發高綰束起,竟是那個樣子。
其它二人見到畫像,也嘖嘖稱奇,玄門傳言闕門小公主乃是闕門老祖轉世,其實大家聽著覺得這不過是江湖傳揚的名頭罷了,就像鹿三七,江湖人稱銀扇公子,就是一個稱謂。
誰也沒真信。
幾人嘴上叫她祖宗,闕氏小公主,或小祖宗什麼的,但是,從不覺得她真是玄門祖宗。
但當真正的闕氏老祖畫像,就在麵前時,看著那畫像,再看看真人,那種親眼目睹的真實感。
仿佛隔著畫作,跨越了五百年的時光。
一個人從畫中,走了出來。
她與畫,麵對麵地站在了一起,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他們不知道闕清月看著自己前世,是何感想,但他們看得目瞪口呆,全身起雞皮疙瘩。
在這一刻,劉司晨,才真的有點信了。
這闕氏小公主,難道真是五百年前闕朝歌的轉世?
命運這東西,有時候真的玄而又玄,你信它吧?
你不信它吧?
皆無言。
“老族長,把畫收起來吧。”闕清月揮了揮袖子,提醒那位族長。
彆人看的津津有味,她卻看向地麵,指尖一直輕點著袖子,隻想趕緊結束這尷尬的一幕。
“好好,收起來。”族老將畫交給身邊的族人。
他見其它四人,皆在闕清月身邊,頗為親密,應該是同伴,便道:“四百多年前畫像中的恩人救我祖輩,福蔭我祖輩八代人四百餘年。”
“如今恩人的後人來到此地,我等族人榮幸之至,若不嫌棄,就隨我入莊多休息幾日,莊裡雖不比世俗繁華,但也有乾淨的住處,豐盛的美酒和食物,讓老朽與莊裡的人多多款待幾位一番。”
盛情難卻。
四人皆看向闕清月。
入不入莊,是她一句話的事。
畢竟這是闕清月的前世之身,闕朝歌的主場。
闕清月看向身後幾人,這大半月荒裡來,野裡去,大家看似遊刃有餘,其實都很疲累,荒野食物雖充足,但加工簡陋,天天吃肉,再好吃也膩了,此時聽到普通的美酒美食時。
劉司晨,元櫻口水都要流下來。
闕清月回過頭,看向麵前老族長與他的幾位族人,凝神之下,功德海皆正常,都是普通人。
暗歎一聲,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能受到闕朝歌此人遺留的惠恩。
罷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她看了眼身後人,無論是她,還是身後四人,都需要這樣一處地方可以歇息,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請幾位跟我來。”族長旁邊的族人伸手引路,走在前麵,帶著幾人往莊子裡走。
族長帶過來的人,跟在後麵,看著這五個外來人,皆瞪大了眼睛。
在這樣叢山峻嶺中,鮮少有人出沒。
因為隱居,莊人甚至一生都未見過外麵的人。
對他們來說,外麵不知有多新奇。
如今能得一見,自然興奮都在臉上。
那位最早發現闕清月的小兄弟也在其中,他走在前麵,卻一直頻頻向後望。
他從未見過外人,但隻這第一次,就見到了讓他難以忘記的驚豔絕倫的人物。
正如那首曲子,如果初遇的人,太過驚豔,這一記恐怕要記上好幾百年。
而這句話,五百年前可以用在闕朝歌身上,五百年後,又用在了闕清月身上。
人群裡年紀不大的女孩,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中間那個穿著孔雀藍披風的人。
她在一群人中,邁步向前走,身後披風隨她的動作自然擺動,身姿美而從容,看向他們毫無怯意,發梢在身後微微輕蕩,隨著背的線條柔滑垂落,行走時,從頭到腳都有一股獨特氣質在其中,讓人見之難忘。
她在莊子裡,從沒有見過如此好看的人。
恰如冰河破開,蕩人心魂,驚心動魄。
就連她旁邊的人,也皆容貌不俗,尤其那個長得很高,劍眉星目、薄唇長腿,刀懸窄腰的男子,一張帥得驚人的俊臉,還有那薄唇含著冷笑,藐視群雄的風姿。
“哥。”她問旁邊的人,“是不是外麵的人,長得都像他們,這麼好看?”
他哥一生曾隨族人出去過一次,見識過山外的繁華:“他們……的長相在外麵的人裡麵,也是出色的……”
實際上哪怕他出過山,也未見過如此絕頂姿容的人。
如他們這般人中龍鳳者,世間也寥寥無幾。
微風拂過山莊林,豐田繞水細如絲。
山莊富饒。
灰瓦石牆,戶戶緊挨,建築雖還停留在百年前,但看著依舊古樸大氣。
進入莊子後,地麵全以同山中的一種花石板鋪設而成,上麵星星點點的紋路,頗有幾分浪漫花束的感覺。
房子皆以石頭建造,哪怕年頭再長,也不易損壞。
山莊內種了許多果子樹,此時秋季,碩果累累,看著紅黃掛果,甚是喜人,有種回到人間,接人氣地氣的感覺。
族長先將幾人帶進莊裡宗祠,趙李莊三氏同住一莊,祖輩牌位都擺在宗祠裡,平時有人打理。
宗祠旁邊,放置的就是闕朝歌的香火。
若外人,是不會隨便帶進宗祠裡來,但來人畢竟是恩人的後人,與他們祖先頗有淵源。
五人隨族長進門。
供桌上有隻長盒,老族長將畫像放進了長盒內。
桌上供奉著果子米酒,香火之類。
闕清月目光看向周圍,其它地方倒是沒什麼特彆。
倒是供奉的案桌上,放著一把古箏。
她走上前,低頭看了一眼。
老族長放好畫像後,見到她在看箏,便道:“這是當年恩人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她說先放置在這裡,日後再來拿,但之後……”
之後地話,他沒有說,既然箏還在此處,人自然沒有來。
闕清月看了會,伸手,摸了下箏。
“我們趙氏,李氏,張氏三族人決定隱居在此地,帶著也多是身懷手藝的族人,有的擅長蓋房,有的擅讀書,還有擅種田,其中就有擅畫技與琴技的族子,如今這些技藝也都傳下來,這一把琴族裡年年都有人擦拭上油,到現在保存還很完好呢。”老族長解釋道。
幾百年過去,越李張三氏後人,竟還守著這規距。
劉司晨四人,在宗祠周圍轉了一圈,轉不下去了。
因為祖祠門口人越來越多,一會兒的工夫,門前全是動來動去往門裡望的腦袋,脖子抻那麼長,隻為見一見屋內人。
其中有孩子,有半大姑娘小夥子,以及不少下田乾活回來的莊裡人。
闕清月摸了下這把箏,看著上麵的紋路,反手輕輕一敲,聽著聲音,便知,這是一把名器,用的是上好的千年古木定製,整隻箏線條流暢精致,哪怕到現在,木質依然還有油潤的光澤在,哪怕幾百年,它依然是把好箏。
琴弦有些舊,維護多年,她隨手一撥,聲音有點澀,但也比想象中空靈動聽得多。
聲音依然靈氣十足。
她的手劃過琴麵一角,那一角刻著兩個古字。
朝歌。
是朝歌的箏。
她撫回袖子,看著箏麵,收回手。
老族長道:“當年,我們祖先都是異國戰場上幸存下來的百姓,為躲避戰亂,朝歌大人為我們尋得這塊寶地,不遠千裡,帶我們遠赴此處,她說此地可保我們四百餘年安寧,但四百多年後就要遷徙,可老朽與族人,都不舍得此處,已把此處當故鄉。”故鄉難離,何況現在的世道,動蕩且亂,並不適合出山。
他邊走邊道:“我們這個莊子,人不多,一切吃用不分你我,大家有力一起使,有飯一起吃,房子一起蓋,田也一起播種,都在做力所能及的事
,我們這還有專門的飯堂,有供小孩子讀書識字的學堂,比外麵不差多少。”
老族長說著,還頗有幾分驕傲。
說著,帶著他們出了宗祠。
一走出門,外麵兩三百人聚在一起。
見他們出來,紛紛讓開路,像撥浪一樣,從中間分開了一條路。
莊裡已經多少年沒來過外麵的人了,大家都新奇,放下手裡的東西趕了過來,隻為看上一眼。
外麵的人,和他們有什麼不同。
如今看到了,個個心滿意足,隻覺山外之人,皆是如此,理應如此。
滿足了他們的一切美好想象。
是的,單就闕清月一人,便滿足了此莊所有人對未見過事物的美好幻想。
因為美是對女子的形容,而闕清月,她是美的形容。
世間再難找一人,可與她堪比,如果她不能滿足眾人幻想中的美好,那又有何人能滿足呢。
大家擠在門口兩邊,甚至排著隊,圍觀著這五個人。
就跟開歡迎會似的。
這場麵,闕清月走出來時,結實地愣了下。
東方青楓與元櫻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側,劉司晨在前麵,鹿三七搖著扇子跟在後麵。
齊刷刷數百雙眼晴盯著他們,心裡稍弱的人,路恐怕都不會走了。
這些圍著她們的人,有的滿臉驚訝,有的露出大大笑容,特彆歡迎的拍手。
還有的人,看得眼睛都不眨,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如被點了穴道。
甚至還有的人,一直往前擠,想看清他們的模樣。
“彆擠!”老族長在旁邊趕人:“去去去,叫你們去地裡乾活,怎麼都回來了,站遠一點,彆往前擠,彆衝撞了貴客!”
“大家讓一讓,讓一讓,排好隊,不許大聲叫喚!”有族人趕來維護秩序。
元櫻也沒見這等場麵,目瞪口呆。她緊張地伸手擋著周圍的人,怕她們嚇到祖宗。
彆看祖宗平時挺從容,其實很容易受到驚嚇。
東方青楓伸手放在她披風後,一路護著她往前走。
這些莊子的人,看起來並無惡意,大多友善,一路不斷有人笑著問:“你們是哪裡人?”
“從哪裡來?”
“姑娘,你好漂亮。”
“娘,你看,那個人手中的扇子是銀色的,是銀子做的。”
“姑娘,可否在這裡多留幾日,讓李某為你畫一幅小像。”
“生得真美啊,外麵的人,皆是如此麼?”
“哥,你看,刀!”
“刀,不要指,小心他把你手指砍下來。”
“我想學武功!”
“娘,抱抱,要看,愛看……”
還有幾個年輕的嬸娘,匆匆趕過來,手裡提著籃子,幾人一走過來,就在人群裡,將一把把花瓣,扔過來。
一時間,花瓣雨從天而降。
闕清月驚地縮了
下肩,抬頭,入目全是粉色的花瓣,飄然而下。
“姑娘彆怕,我們這裡有用花去晦氣的說法,香氣沾身,晦氣儘去,以後的路途,定平平安安,一片坦途。”有個嬸娘高聲道。
“好!”
接著頭上的花瓣雨不斷撒落如雨。
周圍歡呼聲一片。
那撒得不是花,是這個莊裡人的熱情。
小小的花瓣,落在幾人的頭上,身上。
闕清月幾乎全程低著頭,元櫻擋著人,東方青楓伸手幫她遮著落下的花瓣,一起低頭快步地走過這段四百多米的路程。
花瓣雨下,眾人見他一路護著她,看得路人眼晴一亮,不由更加歡呼起來。
走完後,闕清月回頭看,後麵那花瓣紛飛的場景,就跟走了一次紅毯似的,兩邊歡呼的像極了追星,沒想到古人也如此,真是匪夷所思。
歡迎儀式多少有點誇張了些。
老族長見他們累了,直接將人帶到住處歇息。
幾人受到了莊子裡最好款待,供他們休息的住處,是今年莊裡才修的房子,已裝置好,準備給莊裡年輕人結婚用,寬敞明亮。
房子靠近路邊。
在去住處的路上,東方青楓目光四處掃過,指著遠處一建築。
問老族長:“那是廟?什麼廟?”
老族長見他問起,便解釋說:“這個地方,我們祖先搬來時,並不是荒野,有人在此居住過,隻是房屋倒塌,已經無人了。後來我們三氏推倒重建,那時就有座山神廟,神靈之物,祖先未敢挪動,偶爾逢年過年,也有人去拜祭,給些香火。”
“似乎二百年前,有一年鬨旱災,小溪水都乾了,大家守著山林,人沒有東西吃,動物也沒有,有兩頭虎,餓得下了山,我們祖宗幾個好獵手,硬著頭皮去迎那猛虎。”
“沒想到,那虎一接近山廟,就跑了,祖先們因此逃過一劫,後來為了感謝山神顯靈,族裡的人決定將山廟重建,建了座宅子,供了山神牌位,這百年來,一直香火不斷,廟神也靈驗,山野中總有些飛禽走獸,但這些年,莊裡人從未出過事,仿佛真有神靈保佑一般……”
東方青楓聽罷,邊走邊回頭,遙遙看了那座廟一眼。
很快,五人帶到住處,老族長也不多打擾,隻說晚飯會讓人送過來,讓幾人今夜好好休息。
元櫻進房間看了一圈,拍了拍桌椅家具和床。
她道:“祖宗,你今晚終於能睡個好覺,這床結實,還有新浴桶,能泡個熱水澡。”這些天祖宗在山裡,每日也隻是用點熱水沾布巾擦拭,根本沒有這樣的條件。
闕清月“嗯”了一聲,回身坐在椅子上,伸手要拿桌上的杯子,茶已經泡好,是莊裡人自製的果子茶。
元櫻立即走過去,掀開蓋子用銀針拭了拭,銀針是她跟鹿三七要的。
試毒是跟劉司晨學的。
然後對著光一看,銀針尖沒有黑,“沒毒。”
闕清月展眉看
了她一眼,笑了下,“出息了,看來這段時間學了不少東西。”她撫過袖子,端起茶杯,低頭抿了一口。
“沒白跟著他們。”
茶中帶著微微的清甜果香,喝起來還不錯。
有人抬著水桶進來,元櫻跑過去,簾子後麵有浴桶,兩人將水倒進浴桶裡。
抬水進來的是兩個長得壯實的婦人,老族長沒讓那些毛手毛腳的小夥子來,怕驚到了這位貌美的貴人。
二人倒完水,走的時候,皆好奇地望著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闕清月。
那一舉一動,低頭撩發的動作,可真好看。
當她抬眼看向她們的時候,兩個婦人臉上立即露出大大的笑容,族長說了,這是他們祖先恩人的後人,得十二分用心才行。
因太過熱情,闕清月不得不應付地對著她們頜首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結果兩婦人見了驚呼一聲。
元櫻試著水的溫度,將棉巾物件備好,聽到那二人驚呼,心道:我就說嘛,祖宗那就是不愛笑,清冷慣了,要笑起來,能迷暈人,一點不誇張。
她有時候看著都受不了。
待二人出去。
元櫻過來催,“彆喝了,快點洗吧,再不洗水就涼了。”
闕清月是這下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了簾子後。
剛卸下腰帶,東方青楓自外麵敲了下門進來了。
“檢查房間。”他走進來,習慣性地眼神四下巡視。
床和椅子上都沒見到闕清月的人。
她平時不是坐著,就倚著,這兩處沒人,她人呢?
他一回身。
此時天色已黑,就見到房間裡,掛了一麵薄麻色布簾,裡麵有燭台,上麵映出朦朧的身影,裡麵有人正將身上的衣服,刷地一下,往後一撩,衣服落到了臂彎,露出了形狀優美的肩頸弧度。
接著將長發扔至背後,蕩出一片動人波韻。
動作利落,身姿誘人。
元櫻在鋪床,見到他,跑了過來:“祖宗在洗澡,你出去出去,等一會……”。
沒等元櫻說完,就見東方青楓的耳朵,連同耳後,都紅了,紅得滴血,他竟一句話都沒說,轉身出去了。
闕清月在裡麵剛脫下外衫,餘光掃了眼簾子。
“誰?東方狗兒?他出去了?”
自從東方青楓往她身上抹鳥糞,她就經常在元櫻麵前叫他東方狗兒。
元櫻道:“對啊,我怎麼看著,他像落荒而逃的樣子……”怪怪的。
“不過,祖宗,你在我麵前叫就算了,可千萬彆讓他知道,若被他知曉,我真怕他會提著刀砍你……”元櫻走進去道。
闕清月笑了下,低頭將臂彎脫下來外衫搭在一旁,隻著裡麵單薄的一層月白色裡衣,走到浴桶邊,伸手解開左側的衣帶,邊解邊看向元櫻。
“行行行,我去門外守著,祖宗你慢慢洗。”說完元櫻將簾子放下來,拿了把椅子放到門邊,咬
了口順手拿的果子,悠哉地守著門。
幾人確實累了,一切妥當後,吃完飯,也無心出去逛,族裡那邊也無人來打擾。
包括元櫻,早早休息了。
如今從新睡在精美的床上,有種恍然隔世之感,在這之前他們還睡在一處野獸窩,野獸當然已經被趕走了。
闕清月枕著圓枕,看著屋頂,手放在胸前,然後閉上眼睛。
她們五人住的是一處大些的家宅,東邊的兩間,鹿三七和劉司晨一間,東方青楓一間,西廂這邊她和元櫻住。
元櫻睡在簾子外的實木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