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終關懷是什麼?
少年人圓圓的黑眼睛仿佛會說話一般,此刻正向女人提出這個問題。
這讓陳菲不由莞爾,也是,這個年齡的少年人距離死亡還很遙遠,他們的腦瓜已經被學習塞滿,唯一剩下的空檔還要應對理想或者酸甜的戀愛,亦或者是家庭和師生、同學之間的關係,哪兒會有考慮遙遠的彼岸呢。
她娓娓道:“臨終關懷……就是在病人的生命進入最末端的時候,為他們提供從身體到心靈,從社會到精神上的全麵支持和關懷,簡單地說,就是儘可能讓他們在最後一路走得平靜,沒有遺憾。”
說著說著,女人有些恍惚,似乎穿透滂沱大雨,看到了那一日做下決定的自己。
女人名叫陳菲,她生長於一個典型的齊魯大家庭中,家裡親戚多,聲音也多,難免會忽略她這個小丫頭的聲音。
比如當她幼時在集-會上看到一條小黃狗想要把它帶回家的時候,就被父母親戚們以養不下、照顧不來為由拒絕了。
其實這個事在每個孩子成長的過程中都會經曆,這世上有幾個小孩能夠在第一次提出養寵要求的時候就能被答應的呢,但陳菲莫名就有了那麼點執念。
她也覺得自己挺幼稚的,但是人有時候就是會被圈在一個小小的念頭裡麵,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
然而,因為陳菲的父親對動物的毛發過敏,所以即便是工作經濟獨立後,陳菲也沒能將心愛的小狗狗帶回家中,她原本以為和狗狗的緣分可能會在她結婚或者搬出去住之後才能續上,直到她看到了一則求助的報道。
泉城的一座寺廟主持長期自費收留和照顧著城市裡無家可歸的狗狗們,而現在,隨著狗群數目的增多,他漸有力不從心的趨勢。
而更糟糕的是,他已經老了。
年老的身軀和逐漸衰減的精力讓他在照顧狗狗們的時候有些手不應心,於是他聽從了媒體人的建議,向社會尋求幫助,征集一些誌願者。
當然,他也很歡迎有人能給這些小狗一個家。
於是,陳菲去做了誌願者。
不得不說,這個過程讓她有了更多的感悟。
她以前對狗有極其深刻的刻板印象,覺得它們熱情陽光,就如同一個個暖融融的小太陽一般。
然而,現在她知道每條狗都有它的個性,它們並不全都是親人溫順的,每條狗在被帶到這裡之前都有一個悲傷的故事,而初來乍到的陳菲顯然很難走進它們的內心,在這個過程中,她難免生出了幾分挫敗。
而且,實際上的養犬生活,不僅僅是和狗狗快樂地奔跑玩耍,而是和永遠掃不乾淨的糞便、狗毛、散落一地的狗糧以及滿身狼狽的洗澡時間相伴。
當看到好不容易洗乾淨的一條狗狗,在你背過身倒水的時候撒著歡撲入沙地時,陳菲第一次感覺到了崩潰的感覺。
“但總體來說這個體驗還是很不錯的,雖然誌願者沒有工資,但是我們包素齋。那兒的貓貓狗狗打理起來有些累,但風景空氣都很好,就當是鍛煉身體清理腸胃了,更何況我在那裡遇到了我老公,”
她身邊的男人摸了摸腦袋,露出了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濮落眼見得看到他手指上的銀環和女人手上是同一款的。
聽起來是一個很溫馨的故事。
濮落歪了歪腦袋。但是陳菲很快就給這個故事帶來了轉折:“世界並不永遠那麼美好,比起什麼都不懂而且更可愛的幼犬,成犬和病犬幾乎是領養不出去的,尤其是品相不那麼漂亮的狗狗。”
“住持雖然會將那些領養不出去的狗狗一直留著照顧,但它們不得不麵對一次又一次被挑剩下的局麵,從每次看到生人來都充滿希望,到最後的麻木不仁,那種眼神……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
“這當然不是領養人的錯,但是被留下的狗真的太可憐了。”
“它們終其一生被困在方寸之地,用著統一采購來的水盆飯盆,睡在大家都一樣的窩裡,雖然有水有糧有棲身之所,但永遠都沒有自己的家,也沒有自己獨一無二的主人和親人。”
“直到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它們都是孤零零的一條狗,它們的飯盆和窩具在消毒後也會給另一條狗繼續使用,除了幾張照片,它們不會有任何留下來的痕跡。”
“所以我和老公商量了下,我們將我們的誌願者工作調換了一下崗位。”
她露出了一個笑容:“我們成為了狗狗的臨終關懷師。”
“其實這個行業主要是服務於人的,他們有一個稱呼很浪漫也很形象,叫——奈河橋前的提燈人。”
無論一個人有多麼複雜的家庭關係,多麼熱鬨的社交氛圍,在生來和逝去的時候都隻能一個人走。
出生的時候,有家人的期待作為牽引,離去時,卻要麵對萬千留戀,會害怕、會恐懼、會遺憾都是很正常的。
關懷師們的工作就是用一些辦法來讓他們對死亡降低恐懼,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盞燈,指明了方向,也安撫了靈魂。
不過這個職業需要有極高的職業素養和道德水準,目前從事這個行業的基本都是醫護人員或者有心理學經驗的誌願者。
陳菲也是從這個職業中得到了靈感:既然人類可以有臨終關懷,動物為什麼不可以呢?
於是在和丈夫商量之後,她試探著將一條已經步入生命終期的狗狗帶回了家,讓它和每一條正常的寵物狗洗澡、曬太陽、在寬廣的場地散步小跑、玩一玩拋接球和飛盤、然後在一個明亮的晴天送彆它。
每一條在他們家居住過的狗狗都會共享一對主人以及這個家,但是它們會有獨一無二的小毯子以及布偶玩具。
這些小玩意會陪著狗狗走到最後,然後和它們小小的身體一起被火化。
這個工作並不好做,犬類是一種幼年和老年短暫,青壯年漫長的動物,它們的特性就是一旦成年,身體素質會長期處於巔峰,而一旦步入老年,抵抗力便會大幅度下降,非常容易生病。
所以在接來新的狗狗之前,陳菲都必須全屋消毒,不光是消毒水,臭氧和紫外線都會安排上,就算是平日裡遛狗她也要避免和彆的狗狗相遇,避免疾病互傳。
他們所在的老城區一般遛狗都不拴繩,著實避無可避,所以陳菲的選擇就是夜半或者清晨時候出去遛狗。
雖然這樣會讓狗狗缺少它們喜歡的社交活動,但是每一條狗狗似乎都明白她的用心,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一段孤寂之路。
“原來是這樣啊……”濮落低低說了句,陳菲以為他是明白了自己的工作性質,濮落卻是想明白了那個【家】裡的異常和成因。
大量的消毒水氣味是為了避免將疾病傳染給下一個狗狗。
狗幫看到的驅趕,是為了隔離病犬,經常更換的犬隻,是因為那些狗狗本身就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生命儘頭,它們的離開就是走上了另外的道路。
等等,這其中有個問題,誰也無法判斷一個生命還有多久走到末期,既然不能確定壽命,又要怎麼得出“臨終”這個結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