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畫紙的一瞬間,陸吾瞳孔皺縮,腦子裡一片空白,隻剩下一種極為複雜的情緒在腦內翻湧。
是喜悅,是感動,是終於得到回響的念念不忘。
那畫紙上都是岱山動物園的小動物們,是用水彩筆畫出來的動物簡筆畫。
雖然是簡筆畫,但動物們的神態和皮毛斑點特征都畫得極為精準,讓他一看就知道這畫的是誰。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位畫手畫的動物們都是動態的。
嫌棄澡盆裡水太淺不夠爽,將其舉起來往身上倒的大黑熊、在爬架之間自信淩空飛躍的三條腿野貓、一遍遍用鼻子在稻草間搜尋美食的黑豬等等等等。
對於動物園的管理人員來說,比起看到懶洋洋的動物,他們更喜歡看到活潑好動哪怕是各種搗亂的小動物。
被圈養的動物較之於野外沒有那麼大的活動量,他們的懶惰狀態與其說是勞動後的歇息,不如說是無所事事。
和人一樣,長久的無所事事會造成嚴重的心理疾病,輕則刻板,重則抑鬱甚至自毀。
沒有一個負責任的動物園園長願意看到動物們這樣。但偏偏岱山動物園的環境條件並不好,也沒有足夠的資金去購買專業的豐榮玩具。
他隻能儘可能多地給動物們製造玩耍空間和豐富的業餘活動。
所以,能看到快樂的動物們,對於陸吾來說真的很重要。
他一張張看過去,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但在看到其中一張時,陸吾的笑容一頓。
這是一幅非常的溫馨的畫麵,一隻貓頭鷹坐在棲架上,小嘴微張地看著它邊上的一隻小鳥取食掛在枝乾上的肉-塊,就像是在說話一樣。
畫手的筆觸非常溫柔,將兩個小動物畫得十分可愛。無論是貓頭鷹還是那隻小鳥看起來都非常友好,如果是旁人看到這張畫,第一反應就是:這是貓頭鷹和它的好朋友。
但陸吾是動物園園長,他很清楚事情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
不得不說麵前的青年落筆有神,將那隻小鳥的特征畫得非常清晰。
尾長腹白,下-體為金黃色,翅尖和眼眶都是黑色,這是一隻按照教科書長的伯勞鳥。
伯勞,食蟲雀鳥。但和普通的雀鳥不同的是,它除了吃蟲外也不介意順便吃肉,而且狩獵手段非常高明,是當之無愧的雀中猛禽。
因為沒有猛禽的利爪尖喙,它們缺乏將獵物一擊必殺的能力,所以伯勞通常會找看得順眼的荊棘,將獵物插上去,利用荊棘的力量殺死獵物。
以前,它們的幫手隻有天然帶刺的植物,而現在它們看上了人類的防盜網,如果有一天在尖刺上看到什麼動物被-插在上麵,那肯定是伯勞乾的。
這樣的取食方法其實還有另一個好處,那就是能夠保證獵物的新鮮。
隻要下嘴的角度找得好,獵物可以很長時間保持固定但不死的狀態,如此便不用擔心獵物的腐-敗,方便伯勞多次食用。
也因為這種特性,伯勞並不介意同類間分享獵物,沒想到它們不忌憚的對象還有貓頭鷹。
而貓頭鷹這樣小嘴微張的姿勢也不是在賣萌,而是已經進入了應激防禦狀態。
雖然是猛禽,但貓頭鷹在白天的視力非常差,和一個沒有眼鏡的高度近視患者差不多。
而岱山動物園所飼養的這隻貓頭鷹,還是一隻翅膀折斷的傷患,它無法在籠中飛翔,隻能靠跳躍來移動,這樣的它麵對伯勞自然沒有還手之力,隻有被搶食的份。
“請問,您是什麼時候看到這個畫麵的?”
似乎是被他焦急的模樣嚇到,麵前的青年急急地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與陸吾的距離:“這幾天都有看到哦。”
陸吾吐出一口氣,麵露懊惱。
不過,見麵前的人因為他的反應露出不知所措之色,陸吾立刻放鬆了自己的表情,道歉道:“抱歉,你的畫非常漂亮,我不是對它有意見,相反我非常喜歡。”
頓了頓後,他又說:“請問我可以給它拍個照嗎?”
“可以是可以……”麵前的青年慢吞吞地說,“但我可以問一下為什麼是這張嗎?”
“為了提醒我,我犯了一個錯誤。”陸吾毫不猶豫地說。
他將這張看似溫馨的畫麵下隱藏的東西告訴了麵前的青年,然後在對方吃驚的表情中,反省道:“我的的本意其實是因為早上在菜市場買到的肉更加新鮮,而對於野生動物來說越是新鮮的肉,越是能夠吸引它們開口,但發生這種情況確實是我沒想到,是我考慮不周了。”
“我想要將這張照片打印出來放在辦公室裡,提醒我自己下次彆犯同樣的錯誤。”
話說完後,陸吾遲疑了下,小心問道:“我知道美術有版權之類的……我這樣會侵犯到你的版權嗎?”
“會的哦。”麵前的小青年忽然展顏,還沒等陸吾露出失落的神色,他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不過有一種方法不會。”
“事實上,這幾天我還做了這個。”青年從包裡拿出了一個文件夾,遞給麵露困惑的陸園長,“請您打開看一下吧。”
陸吾將文件夾打開,裡麵是一張A3大小的畫紙,畫的正是大黑熊亮亮。
但和之前的不同,這張畫紙上的亮亮畫得明顯比其他幾張更用心,就連毛發都在閃閃發亮,一看就知道它很健康。
除了圖畫部分,他還用非常可愛的字體寫了動物簡介,陸吾粗粗一看,發現上麵的內容居然十分準確,沒有錯漏之處。
而且這些簡介還不是大路化的通用版本,講的就是亮亮的故事,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不過,他總覺得這個字跡有些眼熟。
陸吾似乎明白了什麼,這個青年應該是來求職的,但是……
他露出了一個苦笑。
動物園並沒有足夠的資金去承擔一位員工的酬勞。
還沒等他開口婉拒,麵前的青年忽然上前一步,指著自己說:“我叫濮落,畢業待業中,對未來的就業走向還有些迷茫,所以想要暫時找個事情乾,會畫畫會乾活,你能收留我嗎?”
“我不要工錢,包飯就行,義工啊誌願者,隨便怎麼稱呼,我可是超能乾的哦!”
熾熱的日光下,年輕人笑得明媚又熱烈,小鹿一般的眼睛閃耀著期待和真誠,就連那中間的渴望都是澄澈明亮的。
任何人都沒法對著這雙眼睛說“不”吧。
陸吾聽到了自己兵敗如山倒的聲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