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落看了眼神色不變的小陸園長,有些好奇,不過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什麼都沒問,而是和大家討論了下這幾日的工作情況,接著很善良地在下班之前半小時解散了團隊。
“小錢認識的人是比較早期的民間兩爬類愛好者和繁育者。”夜晚,在巡視動物園的過程中,陸吾對濮落解釋道:“早些時候這樣的民間團體挺多的,那時候國家對野生動物沒什麼保護方針,也沒有法律和管製力,法無不禁即可為,所以有不少民間愛好者自發翻牆、走-私、自己出國采購等手段,將那些動物帶到國內。”
“是好奇、熱愛也好,為了利益和金錢也罷,就結論來說他們中的不少人都成為了動物研究和繁殖業的先驅和開拓者,甚至突破了不少技術難題,他們留下的資料也在之後成為了很多動物保護的重要參考文獻,甚至於,他們當年寫的BBS、貼吧、每一次成功和失敗,在雜誌上的投稿,甚至於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少年輕人的啟明星。”
濮落歪頭看著他,明明是在說著如此明亮的話題,但陸吾麵上卻沒有一絲快樂的模樣。
“但是,時代是會改變的,隨著製度的愈加完善,世界信息的溝通、交換,越來越多人明白了之前我們的許多‘理所當然’其實傷害了很多我們愛著的動物。”
“它們能夠跨越大洲穿過大洋到達這兒的寵物市場,完全是用同類的性命換來的,正因為損耗率高,所以它們能夠賣出很高的價格,而這些高昂的價格又能催動商人去捕捉更多的野外物種。”
“愛好者得到了寵物,商人得到了錢,隻有它們本身得到了浩劫。”
“基本很多‘愛好者’口口聲聲說著自己突破了繁育難題,但它們突破的再多,多的也隻是玩家手中的寵物數量,對這個群體,對它們的野外情況沒有任何改善,甚至恰恰是因為他們的這些所謂的‘專業’和開拓,使得這一物種在野外數量急劇減少。”
陸吾側身坐到了供給遊客們休息的樹樁模樣的凳子上,修長的兩條腿岔開,他半個身體都躲在陰影裡,沐浴著月光的半張臉看不清表情,“我知道這些是因為……我也曾經是這樣一個玩家。”
濮落眼眸微微瞠大,他的表情讓陸吾輕笑一聲:“我入場的時間還挺早的,也在我感興趣的領域內混出了些名聲,我培育出的品種直到現在還是這一領域中的明星品種,甚至於當時有國外的玩家特地跑來求購,我曾經很驕傲,直到我得知那個物種因為人類的野采,種群數量縮減了三分之一。”
“當消息傳來的時候,他們說我們也不知道,主要的錯誤是商人、是資本,是國外的飼養者,他們為我開脫,為我辯解,但我卻很清楚我也是推手之一。”
“不知道,並不等於沒有罪。”
“他們叫我們是寵物行業的開拓者,但其實,我們是動物保護的罪人。”清風攪動雲絲,男人的表情再也無法掩藏,那一雙烏眸中的痛苦和內疚凝成了冰霜,“所以,我現在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贖罪而已。”
“有的前輩去了保護野生動物的第一線。”
“有的前輩學習專業知識,去參與到物種的繁育和野放之中。”
“有的前輩則是致力於科普和糾錯,試圖讓已經成為寵物的它們能夠有更好的生活,將更正確的知識傳遞給飼主。”
“當然,也有些人至今也沉淫在那個市場裡,從‘愛好者’變成了‘繁殖商’。”陸吾勾了勾嘴角,有些諷刺地說:“……當愛好變成事業,當金錢、家庭、欲-望越來越大之後,底線這種東西不過是隨意可以跨越的毛線,輕輕一踩就過去了,昔日他們看不起的手段,他們鄙夷的操作,現在都成為了可以為了利潤讓步的尋常。”
“小濮老師,動物園的經營很好,現在越來越好。”
“你說,我會不會也和他們一樣呢?”
“會不會有朝一日,來到這兒的動物不再是動物,而是一個個數字,我會為了營業率,將可以野放的動物留下,無休止地繁殖名貴物種、會將野生動物賣給私人,甚至將它們的皮毛骨當作生意?”
濮落靜靜地看著他,夜色中的動物園那麼安靜,就連聒噪了好幾個星期的青蛙也失去了交流的興趣。
它們好像都在等著濮落的回答。
“咚咚”
“咚咚。”
濮落清晰地聽到了這個聲音,它是園長的心跳聲,也是這個動物園的心跳。
它響亮得仿佛能讓這一片土地震顫。
它又那麼渺小,隻要一念之間就能不複如今。
“那就,讓我來做你的保險繩吧。”濮落站到他的麵前,衝著他舉起手:“陸吾,我不會委屈求全,不會給你糾正的機會,如果你變成了我不認識的樣子,那我一定不會再愛你。”
“作為殺死我愛人的你,我會對你很殘暴的。”
“我會毫不猶豫地和你分開,撕開我們的契約,將你驅逐出這個動物園,讓你失去你所在乎的一切,一無所有宛若喪家之犬一般,所以,你做好覺悟了嗎?”
陸吾沒有說話,搖動的樹葉將他的表情藏住,濮落沒有催促,他隻是靜靜等待著。
片刻後,一隻足夠修長卻並不白淨細膩的手放到了他的掌心,濮落聽到了戀人委屈的聲音:“小濮老師,你都沒有和我說過愛我,怎麼就能先說不愛我……”
“閉嘴!”濮落有些暴躁,他用力捏了把陸院長的手:“回去了,該給鳥喂飯了。”
月光下,男人的嘴角一點點勾起,他小聲提醒:“小濮老師,晚上鳥不用喂食的。”
“都說了讓你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