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這可怎麼辦,把它攆回來嗎?那小家夥聽不到媽媽的聲音不敢跳啊!”
人類焦急的聲音在鴛鴦耳中被過濾成了沒有任何意義的音波,它並不在乎人類說了什麼,現在它的任務是將小鴛鴦們帶到水裡,孩子們還太小,貓、狗、水蛇,甚至同體型的烏鴉喜鵲都可以狩獵它們,隻有到了水草掩映的湖中心才是安全的位置。
在那裡,天敵就隻剩下水下的大魚,防禦難度會降低很多。
“啾~”
一聲細細的呼喚聲被春風送到了它的麵前,母鴛鴦堅定前進的腳步停頓了下。
每一顆蛋在孵化出來後,鳥媽媽就能記住孩子的鳴叫聲,所以此刻它非常清楚那個輕輕細細的聲音也屬於它的孩子,它緩緩扭過了腦袋,試圖捕捉更多的聲音。
“啊,跳了,跳了,哎呀怎麼偏了,嘶,這草就鋪了一點點,沒事吧。”
“啊……不動了啊……”遊客們發出了歎息,那是很輕很輕的一個歎息,但因為同時歎氣的人太多,歎息聲變成了一道洪流,席卷了這個動物園的小廣場,越來越多的遊客來看發生了什麼,越來越多越來越嘈雜的聲音在哀歎著這個小家夥的命運。
他們剛剛看完了一場生命的奇跡,就麵對到了這個奇跡背後的殘酷,敏感些的人眼睛已經濕了,還有遊客想要上去碰一碰,看看還有沒有挽救的機會。
“彆碰。”一隻手擋在了他們麵前,穿著工作服的卷發青年衝著他們搖搖頭,他的眼眸下垂,帶著三分悲憫,但阻止他們動作的姿態卻非常堅定,遊客們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是要物競天擇,紛紛求情。
“能不能救一救啊,它說不定還有救。”
“就是啊,雖然是野生動物,但它生在動物園,這不就是命中注定嗎?”
“不是,你們誤會了,”陸吾適時插入,他站在濮落身邊同樣擋住了人群:“它出生隻有一天,體重很輕,又有稻草緩衝,雖然這個位置的稻草有點少,但緩衝效果還是有的,它應該隻是摔蒙了,這時候不能觸碰它,否則結果會更糟,現在隻能讓它自己緩過來。”
人們被說服了,無數雙眼睛都注視著那隻趴到在草叢上一動不動的雛鳥,一秒、兩秒、三秒,它的墜落隻用了三秒鐘,人類等待了很多個三秒,都沒有看到奇跡發生。
站起來啊,你的媽媽已經走遠了,再不追就追不上了。
快站起來,隻要你站起來,就能活下來。
要站起來啊,你的鳥生還很長,你還沒有見過波光粼粼的大湖,沒有見過碧藍天空,沒有用翅膀丈量過這片土地,沒有聽到人類對你們的歌頌,怎麼可以停在這裡呢。
站起來、站起來、要站起來。
無數心聲彙聚成了一個念想,但它們都抵達不到這隻小雛鳥的耳中,它也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被多少人牽掛著,現在它的世界中隻有它自己。
求生,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
無論外人說什麼,做什麼,都不過是一份助力而已,最終要怎麼決定的,隻有它自己。
它還太小,它在蛋殼裡睡了28天,期間門隻能隱約感覺到溫暖和寒冷,在溫暖的時候很舒適,可以安心沉睡和發育,但在寒冷的時候,卻很難受,那是生命力漸漸逝去的感覺,逼迫著它清醒,逼迫著它快點長大,快點脫離桎梏和約束,去一個可以決定自己命運的地方。
於是就在24小時之前,它成功啄開了自己的蛋殼,濕漉漉地來到了這個世界,並且做出了它鳥生中的第一個選擇——在沒有母親指明方向的情況下,跳下去。
然後它就遇到了如今境地,它跳歪了。
好冷,好疼,好難受,連睜開眼睛都好累。
媽媽的呼喚已經遠去,哥哥姐姐們的聲音也已經消失,隻剩下它一個了。
它的鳥聲還沒有開始,它還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可惡又有多美好,它對這個世界理論來說不存在任何的留戀。
但是,但是啊——
“啾,”它的胸腔鼓動了下,還沒有多少力氣的小翅膀撲騰了下,勉強撐起了它的腦袋,它衝著這個世界發出了它的第一聲鳴叫,雖然那麼孱弱,孱弱到除了它沒有任何人聽到。
但緊接著,它昂起的腦袋帶動著身體,它從稻草叢中坐了起來,“啾啾啾——”
它發出了一連串的呼叫,它需要母親的回應,好告訴它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大家不要出聲,那小家夥在叫,看看母鴛鴦能不能聽見,都彆出聲!”人類的氣聲連結成片,此起彼伏的“噓”聲像是一曲生命的奏鳴曲,帶著這片土地上的善意。
“啾——”母親及時給予了回應,小鴛鴦立刻歪歪扭扭地衝著那個方向跑去,可能是摔跤的後遺症,也可能是它的確是這一窩最孱弱的孩子,它跑得糟糕極了,它是這一窩小鴛鴦裡跑得最糟糕的那一個。
但它還是在道路的儘頭遇到了帶著小鴛鴦們扭頭來迎接它的媽媽。
“啾啾啾啾啾!”小鴛鴦啪嗒啪嗒拱到了母親身邊,母鴛鴦對這一份失而複得也充滿了驚喜,她用鳥嘴輕輕戳了戳小鴛鴦的腦袋,似乎是指責,又像是親昵,然後它重新掉轉過頭繼續向著湖水的方向前進。
這一次,所有的小鴛鴦都牢牢跟在它的身後,即便它們又要麵對第一次下水的挑戰也沒有一隻小啾掉隊。
所有的小鴛鴦都成功下水,它們蜷縮起小翅膀,晃動著腳丫子,一個接著一個從遊客們的身邊遊過,慢慢地向著湖中心不知何時支棱起來的荷葉遮蔽處而去。
“啪啪啪。”這是一個人的掌聲。
“啪啪啪啪。”很多人也被打動著鼓起掌來。
掌聲連成一片,鴛鴦們並不知道人類的掌聲有著怎樣的含義,它們正忙著探索這個全新的世界,但人類知道。
是感動,是敬佩,是對來到這個世界的勇敢生命的歡迎。
歡迎來到這個世界。
四月。
浮遊羽化,它們成蟲後的生命很短,不過在朝夕之間門。
它們在同一日一起羽化,大批量交-配,然後死亡,它們成為了鳥和魚繁殖期重要的養料。
中華蟾蜍的蝌蚪終於褪去了尾巴,它們一起上岸,用密密麻麻的蛙數優勢隱藏自身,這是它們的生死浩劫,也是鳥類和其餘兩棲類的狂歡。
趁著競爭對手騰出水下空間門,黑斑蛙灑下了一連串蛙卵,再過幾日,安靜靦腆的蛙類蝌蚪將取代蟾-蜍蝌蚪成為水下的一環,而它們也將為水蠆羽化提供最重要的能量。
越冬成功的螳螂卵鞘破開了縫隙,揮舞著雙刀的大刀螳螂以殺戮向著生態鏈宣告它的到來,而早一步醒來的白斑獵蛛則在不遠處對著它們虎視眈眈。
灰喜鵲之間門開啟了空中大風車式的亂鬥,然後被嫌棄它們越過界的喜鵲製裁,離開巢穴的喜鵲沒有注意,它千辛萬苦搭建的巢穴內曾有一隻大杜鵑造訪。
而這一切都被忙著搬家的鬆鼠小紅看在眼裡。
它叼著已經長好毛有了保溫能力的幼崽從樹杈間門掠過,它的巢穴附近出現了烏鴉的行蹤,這群流氓是幼崽的天敵,惹不起,它隻能躲藏。
在人類沒有注意到的角落,許許多多的故事正在發生。
正是,萬物霜天竟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