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麵混亂得很,林素蘭奪過薛老三手裡的扁擔,跑過去對著李父二人的腦袋一頓敲。
她眼睛好,手勁兒也在,一敲一個準,二人抱頭亂竄。
“彆打了!彆打了!”
“還帶秀蘭走嗎?!”
李秀蘭舅娘罵道。
“就算要嫁,也得從我們李家大門,在你們這出嫁算什麼事兒啊!”
李父抱著頭,依舊大聲道。
於是林素蘭又狠狠敲了兩下,眼看李父身體搖晃仿佛要倒了,薛老三趕緊過去又把扁擔拿到自己手裡,然後瞪了林素蘭一眼,悄聲道:“過那邊去!”
“素蘭,快過來!”
李秀蘭也衝她猛招手。
林素蘭乖巧地跑了過去,李秀蘭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膽子也太大了!”
她還沒反應過來,林素蘭就已經敲了那兩人好幾下了!
“嘿嘿,”林素蘭咧嘴一笑,“給你出出氣。”
李秀蘭嘴一癟,哇哇哭。
林素蘭抱住她立馬大聲道:“你想想你還有個小兒子呢!那可是你們李家唯一的根兒,要是你們給秀蘭找老鰥夫的事兒傳出去,誰家還會把閨女嫁到你們家去?鬼才會!”
聽她這麼說,李秀蘭舅娘也跟著說他小兒子,李父還真被嚇唬住了,拉著鼻青臉腫的李大哥便跑了。
等人散開後,李秀蘭舅娘笑眯眯地拉著林素蘭的手,“你是個好姑娘,我聽秀蘭說你和她差不多大,許了人家沒?”
一旁的薛老三豎起耳朵。
林素蘭羞澀地看了一眼薛老三,薛老三渾身僵硬,“再過幾年。”
“哎喲,”李秀蘭舅娘雖然覺得可惜,但還是說了幾句恭喜話,“到時候辦事兒,可得跟我們說一聲。”
“好嘞。”
林素蘭滿口應下。
薛老三:......
李秀蘭見他沒反駁,後麵拉著林素蘭進房間說悄悄時,就說道:“他瞧著對你也不是沒有意思。”
“我知道,”林素蘭笑嘻嘻的。
李父跑回去後,告訴李大嫂他們李秀蘭已經和胡大壯辦了什麼結婚證了,“那東西國家都認同的,我沒辦法。”
“那彩禮就要給她舅舅了?”
李繼母大驚失色。
“沒什麼彩禮,”李父後麵找人打聽過了,“胡大壯窮得叮當響,他能有啥好東西啊?倒是秀蘭舅舅他們會貼補些。”
“那不行,”李大嫂一本正經道,“誰家嫁閨女不要彩禮的?他們不要,我們找胡大壯要唄!”
“對,找他要!”
李繼母點頭。
結果還沒去找,隊長就上門來了,讓他們不要胡鬨,這些年李秀蘭在家裡的日子,生產隊的人不是沒看見。
“就嫁在咱們生產隊,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以後家裡有點事,還能幫襯點,你們把事兒鬨僵了,這個女兒可真沒了。”
隊長見李繼母給李父使眼色,於是沉聲道:“你娘去的時候,怎麼跟你說的?就算在家對秀蘭不怎麼在乎,可她要是有了心上人,你們可不能阻攔,這話我當時都知道的!”
也是李奶奶留了心眼,自己快不行的,趕緊讓李秀蘭把隊長請到家裡,知道胡大壯打小就愛跟著李秀蘭跑,李奶奶想著要是這兩孩子成了,那也是一件不錯的喜事。
想起自己老娘的話,李父垂下頭。
隊長見此趁熱打鐵,當著李大哥幾人的麵,指了指在院子裡敲敲打打的李幺弟,“你可想清楚了,除了秀蘭,在這個家,你就隻有幺弟是你的獨苗苗,眼下你還動得了,能吃能喝能乾活,等你老了,什麼也乾不了的時候,你就知道靠的,還是自己的親骨肉。”
“隊長你怎麼說話的呢?”
李繼母不樂意了,“我家老大也孝順得很!”
“孝不孝順現在是用嘴巴說的?”
隊長橫了她一眼,“我還沒說你呢,眼下生產隊那些話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沒嫁到李家來之前,是不是不本分?”
“蒼天啊,我可是清白的!”
李繼母立馬在地上打滾撒潑。
李父覺得丟人,趕緊把隊長送出去了,“我知道怎麼做的,她要嫁就嫁吧。”
“你這麼想就對了,”隊長拍了拍他的肩膀,“胡大壯雖然是啞巴,可小夥子長得高高大大,乾活有一把好力氣,這樣的人,不會把日子過差的,倒是你,這老大和你心齊不齊,你得有個數,彆偏了外人,傷了自己人的心。”
“欸,我記下了。”
李父想到自己小兒子出生後,繼子的表現,有些心不在焉地應著。
不管怎麼說,等隊長走後,李父在家裡叮囑了一番,“嫁了就嫁了,反正在一個生產隊,家裡有事兒還能幫著點。”
即便李大嫂他們再不高興,也沒辦法。
“那人送的東西,咱們還嗎?玉米麵都吃了。”
李大嫂小聲道。
此時大門被拍得作響,“你們把姑娘都嫁了,還敢收我東西!快還給我!”
李家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翌日清晨,李秀蘭坐在窗前,林素蘭給她梳了兩條辮子,每條辮子末梢彆了一朵紅布紮的小紅花。
她大表嫂還把自己的口脂拿過來給李秀蘭抹了點,“這還是我嫁人的時候,我娘給我置辦的,五分錢一小盒,過年的時候我才用一點。”
李秀蘭仰起頭,嘴巴都不敢合攏,“好看嗎?”
“好看。”
林素蘭笑著點頭。
李秀蘭嘶了一聲,還是不敢合嘴,這舉動讓屋子裡的人紛紛一笑。
天色大亮後不久,胡大壯就和他表弟們過來迎新娘了,新人拜彆舅舅和舅娘以及一些長輩後,林素蘭提著東西,跟在送親隊伍後麵。
她身後是薛老三。
胡大壯的草屋也被布置了一下,林父和林母,還有薛伯伯他們都過來幫忙了。
胡大嫂帶著幾個嬸子在做飯,胡大哥則是在招呼客人。
雖然分了家,但在這種大事上,他們還是要過來幫忙的。
李父等人也來了,他們昨天把東西湊夠還給那個鰥夫後,覺得吃了大虧,可不得今天過來吃個夠。
“喲,你們兩父子怎麼臉上青一片,紫一片的?”
吃飯時,有人故意問李父。
“砍柴的時候不小心摔的,”李父含糊道。
“那怎麼不在你們家辦喜事,反而去孩子舅舅家呢?”
李父黑著臉不回答。
那人也冷笑幾聲,“做親爹做成這樣,也不怕孩子親娘半夜找你。”
李父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這話了,本來昨天還沒當回事,但不想昨晚就夢見渾身是血的秀蘭娘,此時一陣發寒,又不敢說什麼,隻能當什麼也沒聽見。
這個年代家家條件都差不多,所以吃了午飯後,林素蘭幫著收拾了一番,便準備跟林父他們回家了。
結果李秀蘭把她拉住,然後給她塞了個紅封,“做喜姑娘,怎麼能不拿紅,這是規矩。”
另一邊胡大壯也給薛老三塞了一個。
見此林素蘭沒再推辭,高高興興地衝她揮了揮手,“好好過日子,明天見。”
李秀蘭羞澀一笑,衝她揮了揮手,“知道了。”
回到家後,林素蘭把那個紅封給了林母,林母他們隨了一個五毛錢的紅封,林素蘭除了送衣服外,自己又偷摸給了李秀蘭一個八毛錢的。
而這個紅封裡麵有一塊二。
林母拆開一看,立馬瞪圓了眼,“怎麼給這麼多!”
“哎呀,”林父湊過來一看,也驚住了,“怕不是裝錯了!”
聽見他們的驚呼聲,林素蘭跑了出來,二人把紅封往她麵前一送,“你看看,是不是裝錯了?我看還是送回去吧。”
“沒錯,”林素蘭歎氣,“薛三哥那也是這麼多。”
“這兩孩子手也太大方了!以後還要過日子呢!”
林母急得跺腳。
林素蘭倒是清楚,李秀蘭他們給這麼多紅封,也是因為看重她,薛老三那純粹是因為林素蘭喜歡對方,以後二人極可能是一家人,那肯定是給一樣紅封的。
“沒事兒,我後麵用彆的東西還回去就是了。”
林素蘭想了想道。
“那你收著,”林母把錢塞給她,“我和你爹,除了你大舅那邊,還真沒收到過這麼大的回禮。”
“那我人緣不錯的,”林素蘭嘚瑟了。
第二天林素蘭去上工前,特地去李秀蘭那邊看了看她,見她麵色不錯,便知道胡大壯對她好。
“我大嫂還想跟我要大壯哥給我的彩禮,我一樣東西都沒給,”李秀蘭雙手叉腰,“想美事兒呢?大壯哥置辦這些容易嗎?他們什麼也沒給,還想拿我東西,做夢!”
胡大壯給的嫁妝,李秀蘭舅舅他們一樣也沒留,全部給她拿回來了,還湊了幾件嫁妝跟著一起。
比起仁義的舅舅舅娘,李父他們算個屁。
“好樣的!”
林素蘭對她豎起大拇指,“你記住,以後他們再不要臉使喚你,你就罵回去!打不得親爹,還不能打那幾個外人?”
要不是閒言碎語擾人,就是親爹,她也支持打的。
日子一天天過著,高粱弄完,地裡的雜草又叢生起來,於是大夥兒又開始頂著太陽鋤草。
林素蘭乾活厲害,所以經常和薛老三在一處上工,漸漸的二人之間的話也多了,不過薛老三一直告訴自己,要把對方當妹妹,彆自己一直惦記著那句話,人家長大了,遇見真正喜歡的人,那就難受了。
轉眼就是七月初,正是收苞米的時候,這邊林素蘭和薛老三負責掰苞米,胡大壯一行人就負責背到曬壩那邊曬。
二人的速度又快又準,即便背的人多,他們也沒讓人閒著,太陽實在是厲害,林素蘭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又麻利地掰斷差點戳到她眼睛的苞米葉,然後繼續掰。
身後的背簍還沒裝到一半,就聽見大路那邊傳來驚呼聲。
“趕緊把背簍抓住!”
“有水嗎?趕緊拿水來!”
林素蘭踮起腳也沒能越過一群苞米林,“怎麼了?”
過來背苞米的一青年歎了口氣道:“前不久來的知青逞能,跟著我們跑了幾趟,剛上來,就頭暈眼花地倒下了。”
“中暑了。”
薛老三道。
青年點頭,一邊背上竹簍,一邊嗷:“這已經是今天第三個了。”
“另外兩個是哪邊的?”
林素蘭好奇追問。
“一個是麥田那邊倒了,一個是曬壩那邊倒的,不過這個是因為有了身孕,她婆婆不知道,想著她隻需要看著苞米翻曬,就給她吃清湯寡水的東西,沒扛住,就暈了。”
“誰啊?”
“李老大家的。”
林素蘭動作一頓,那不就是李大嫂?
自打李秀蘭嫁出去後,那家裡的活兒基本就落在李大嫂身上,一家子的衣服,一家子的飯菜,還有砍柴啊等等,都是她乾。
李父倒是想讓胡大壯回去幫忙乾比較重的活兒,可胡大壯不願意,李秀蘭更是跑到李奶奶和李母墳前哭訴,於是李父就不敢再找他們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們已經掰了一塊地,準備去下一個地方時,薛老三抬起頭看了看頭頂的烈日,“歇一會兒吧。”
“行。”
林素蘭沒拒絕,她就算是習武之人,可又不是鐵打的。
旁邊有一片樹林,這邊歇息的人也不少,他們找了個地方坐下。
林素蘭這三個月長高了不少,還是瘦,因為天天乾活曬得也有些黑,但人模樣卻越來越俏。
不過乾活兒的人哪有不黑的?都差不多,勝在俊就是了。
林素蘭把腰間的竹筒打開,咕咚咕咚喝完裡麵的水,她剛放下,就聽見前麵不遠的人在說林遠鋒他們被放出來的事。
這幾個月,林遠鋒三人每隔幾天就會被拉到街上,林素蘭去肉聯廠買肉的時候遇見過一次。
三個人都瘦得不成樣子,但林遠鋒和祝憶男身上的身上卻比馮春來身上的嚴重。
原來是因為裡麵監管他們的人,覺得馮春來這個奸夫都敢於承擔自己做錯的事,可一個祝憶男死活不認賬,一個林遠鋒堅持相信祝憶男是清白的。
在他們看來,前者是死鴨子嘴硬,後者是膽小怕事,沒有一點血性,做什麼男人?
所以時不時就給他們一頓。
而馮春來,除了餓瘦了點,啥事兒沒有。
在聽見他們說林遠鋒夫婦目前住在祝家後,薛老三側頭輕聲問道,“準備怎麼做?”
林素蘭嚴肅著一張小黑臉:“你知道我一直是良民。”
薛老三:“……我說你是奸佞了嗎?”
“喲,你還知道奸佞呢?”
“我好歹念完了初中,”薛老三被氣著了。
因為家裡窮,後麵就沒去了。
本來他這個學曆在這個年代還算行,不說彆的,教小學當老師完全夠的,但那時候知青多,根本沒位子給薛老三,加上薛老三自認不是教書育人的料,就回來乾農活了。
說完,薛老三又盯著她問:“我記得你小學隻念到二年級,你怎麼知道奸佞的?”
“我聰明,”林素蘭厚著臉皮道。
薛老三嗤笑一聲,“那聰明如你,你覺得他們會回來求你們嗎?”
“會,”林素蘭點頭,“在家的日子多安逸啊,外麵三個月苦得他們不能再苦了,祝家吧……應該不會留他們太久,但也不一定。”
林素蘭摸著下巴想了想,“明天咱們這片苞米就收完了吧?稻米還差些時候。”
“可能還要半個月才能收。”
薛老三點頭。
見她沒說話,又叮囑一句,“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千萬彆再心軟了。”
“我知道的。”
不僅她知道,林父和林母也清楚。
有人故意在他們跟前說林遠鋒兩口子,目前住在祝家,並問他們怎麼想的。
當時林母就翻了個白眼,“你這麼惦記他們,乾脆把自己家床收拾出來給他們住唄。”
這幾個月沒有林遠鋒這兩人在眼前晃蕩,家裡不知道多溫馨舒適。
當天下午林母去換了點苞米還有辣椒南瓜回來,林素蘭回家時,便聞見苞米餅子的味道。
她美滋滋地洗了手,然後跑到堂屋一看桌上,果然放著一筲箕的苞米餅。
小黑蹲在堂屋一角落,此時正埋頭吃著。
它已經有林素蘭膝蓋高了,是一條大黑狗的模樣。
偶爾還跑上山打牙祭,又胖又矯健。
有些人打它主意,被小黑追著咬屁股,自那以後本生產隊的人都知道小黑厲害得很,不能有吃它的念頭,不然準被咬。
“洗了手沒?”
端著蛋花湯過來的林母笑問道。
“洗了的,爹呢?”
林素蘭咽了咽口水,沒有伸手拿苞米餅,家裡人還沒到齊,不能吃獨食。
“在剁辣椒醬,吃吧,今天也累著了,”林母看著又黑了不少的閨女,心疼地給她拿了個苞米餅。
林素蘭往後一退,“我去幫爹的忙,等會兒一起吃。”
祝家這邊的氣氛就不是很好了。
人是祝寶軍帶回來的,祝母氣得不行,已經罵了兩天了。
但祝憶男二人臉皮也厚,不管她怎麼罵,隻要祝寶軍沒開口,他們就住下了。
“姐,我跟你商量個事兒唄。”
林遠鋒肋骨斷了一根,今天又在家幫著乾了活,累得不行,此時已經回房睡了,祝寶軍湊到祝憶男跟前。
“什麼事?你儘管說。”
祝憶男對祝寶軍還是很喜愛,畢竟他們名聲都這樣了,弟弟還頂著生產隊的人的厭惡和白眼,把他們接回家。
“眼下姐夫也不能回林家了,咱們生產隊楊隊長又不讓你們上工,我想問問,你們有什麼打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