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正紅的嗎?”她操心壞了,問了又問。
雖然徐家是好,可她也留著最後一個心眼,怕徐家欺淩秦瑤沒有兄長爹娘,給她一身水紅或淡粉。顏色之差便是身份地位之差,誰家女兒都想穿正色。
“是正紅,正正的大紅色。”秦瑤忍住淚水,
“那就好,正紅喜服,黃金喜鳳,三媒六聘,郎才女貌。”柳媽媽完全放心了,這算是她和秦翎最後一筆打算,終於成了。白色的老貓從床上一躍而下,顫顫巍巍地走到鳳冠麵前又心滿意足地臥了下去。
而秦翎那邊反而好多了,當著徐長韶咳血之後再無反複,一日之後居然下了床,還能自己走動。他先去看了小妹,然後去找秦爍商議這門婚事,等回到院落裡時居然還不覺著累,親自喂了喂鯉魚和泥鰍。
“主子,歇歇吧。”元墨在後頭扶著,少爺每一步都走得他心驚膽戰。
“不累,我覺著好多了呢。”秦翎有過回光返照的經曆,眼下又是,仿佛所有氣力都在往心口去。他不僅忙活了一日,甚至看上去都沒有病懨之色了,臉上還帶著點康健的光澤。人在臨死前的乾枯瘦弱全部沒有在他身上顯現,就像老天都覺著他命苦,讓他好看著閉眼。
“這時候要是下場雪就好了。”秦翎摸了摸自己的發梢,“不過我也算見過他白頭的模樣。”
“不吉利的話不許說,您沒事。”元墨徒勞地反駁。
“好,你們不讓我說我就不說了。”秦翎如今反而平靜,也不和他們擰著說話,格外珍惜最後時分。他聽從元墨和小翠的安排上床休息,可是全無困意,乾脆又起身來,將自己贈與小言的那把骨扇拾了起來,讓元墨研磨。
扇麵太素了,他曾經答應小言要畫上花兒草兒,可是真到筆下也隻能畫出梅蘭竹菊。他畫得很仔細,生怕墨點子沾到不該沾的地方,手腕沉而穩,並不像隻剩下最後幾口氣的樣子,落筆運籌帷幄。等到最後一筆畫完秦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隨後將扇子放在桌上,將自己最為珍視的香囊拿了出來,想要往扇子上掛。
香囊粗糙,這還是小言剛動針線時候的手藝。可掛著掛著秦翎便不舍得了,下葬封棺,不見天日之後自己總要帶點什麼隨身飾物,以解相思之苦。
“這個我帶下去吧。”秦翎笑著說,轉手將香囊握在手中。他再回到床上躺好,不舍地撫摸著小言枕過的枕頭,以及正在慢慢縮短的續命繩。
紅色長繩最初能繞床一周還有剩餘,繩頭快要垂落地麵,這會兒就剩下四尺長,上頭那枚金鈴鐺也是搖搖欲墜。於是秦翎又把金鈴鐺摘了下來:“這個我也帶走,續命繩留給他,萬一以後還能用呢。”
他緩慢又乾脆地收拾要帶走的東西,就仿佛是要出一趟遠門,
隻不過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可惜,
他注定沒法陪小言看一次雪景,
堆一個雪人了。
這會兒鐘言捧著藥碗進來:“你躺下了?來,先把藥喝了。”
“這又是什麼藥?”秦翎不再和他對著乾,他說什麼便是什麼。
“童花和我新抓的方子,喝了就好了。”鐘言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如同端著自己大半條命。秦翎隻是聞了一下就聞出裡頭有血,隻不過沒有烈酒了。
這回是完全的藥汁和陰血,一滴烈酒都沒有。曾經烈酒是為了中和陰血,如今根本用不上,鐘言的陰血肯定無法抵消陽毒的毒性。這是一碗沒什麼用處的藥汁,但秦翎卻在鐘言期待的目光下喝了個精光,最後一滴也被他喝了下去。
“嗯,我今日覺著好多了,再喝幾日必定會好。”等喝完,秦翎忽然覺著累了,身子開始往外泄氣。他便知道回光返照已經到了末路,自己恐怕再也下不了這張床。
“是嗎?覺著好多了?”鐘言欣喜若狂,眼眸中迸發出瘋狂,“好多了就行,這藥有童花新種出來的草根,專門對症,就是會有些苦。”
“是啊,是有些苦,不過喝完就不苦了。”秦翎嘴裡其實什麼味道都沒有,他的眼皮開始發沉,“我睡一下,等再喝藥的時候你叫醒我。”
“好,你睡吧,再喝藥我叫醒你。”鐘言俯下身子,專注地凝視他每一個表情。灰白的神色並沒有在秦翎臉上出現,相反,他這會兒格外好看,清雋異常,是個翩翩公子。
鐘言就這樣著迷地看著他睡覺,足足看了兩個時辰。然而秦翎沒有一絲要醒來的意思,氣息還有些急促,不知不覺間鐘言的肋下又開始發疼,不得不起身歇息,趁著這個時候他叫來元墨:“元墨,張開呢?”
“張開還在外頭給您找白蜜,已經三日沒回來了。”元墨說完頓了頓,“少奶奶,張開他是不是……”
“他是什麼都不要緊了,因為他已經死了,紙人翻騰不出什麼事來,就看他能不能把做三妙湯的白蜜找回來。”鐘言已經顧不上其他,“還有,你送一個空白的帖子到福壽堂去,給大當家張炳瑞。他看到帖子自然就懂了。”
“是,小的這就去辦。”元墨立馬去書案翻找帖皮,找到之後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
小翠則守在大少奶奶和少爺身旁,她真怕少奶奶做出什麼傻事。“您找張炳瑞做什麼?”
“讓他即刻去尋屍,一具屍首不夠養息那就兩具,兩具不夠就三具。不管要多少我都要湊夠,畢竟你們少爺以後還要用呢。”鐘言笑著說,然後繼續低頭看著秦翎睡覺去了。
等元墨回來已經接近四更,回來便說事已經辦妥。鐘言隻是點了點頭,然後再次回到凝視秦翎睡覺的狀態,隻不過將代表張炳瑞的那個小紙人拿了出來。小紙人在天亮後開始動作,顯然張炳瑞已經收拾好行囊出發尋屍去了,然而等到童花再次煎好藥汁端進來,床上的人已經叫不醒了。
“秦翎,起來喝藥了。”鐘言假裝他醒來了,以一人之力將他緩慢扶起,“
天都亮了(),
(),
像還在夢境當中,像再叫叫就能睜開。
鐘言將苦澀的藥汁含在嘴裡,仍舊用嘴渡給他,等到一整碗喂完秦翎還是不醒。他將空碗給了童花,將秦翎慢慢地扶下平躺,隨後在秦翎耳邊輕輕地說:“徐家的禮都送來了,有徐蓮在,一份都不會少了小妹的。”
“庫房裡的嫁妝你說給多少合適?還是留下一些吧,將來咱們小逸長大娶親還要用呢。”
“這些我都不懂,你起來和我說。往後咱們分了家也都聽你的。”
“師弟。”陳竹白在鐘言身後站了好一會兒,看他瘋瘋癲癲,看他清醒失智。
“啊?”鐘言猛地回過頭,笑著說,“師兄你換這身衣裳乾什麼去?”
陳竹白已經換好出行的那一身,顯然是要走。“我出去一下,去去就回。”
“你做什麼去?”鐘言起身將他抓住,“你是去見他嗎?我不同意,我不要你去見他。等秦瑤出嫁,秦翎就要分家了,到時候咱們一起走……”
“小言。”陳竹白冷酷地打斷他,如潑了一盆冷水,“秦翎快不行了。”
鐘言直勾勾地看著他:“胡說。”
“他不行了。”陳竹白搖了搖頭,“就連我的法術都沒有用了,如今隻是陰兵沒找上來。一旦陰兵尋到此處,大羅神仙也留不住他。”
“你胡說。”鐘言忽然噘了噘嘴,“他說要和我生死不離,白頭偕老的。”
陳竹白摟住師弟,隻覺得這八個字格外刺心。哪怕秦翎沒有病,他也不可能和一個鬼生死不離,更不可能白頭偕老。“所以師兄要出去辦事,找能讓你們在一起的法器。我要回一趟將軍府,那邊必定有人接應我,要想找活下去的方子就要去找最怕死的人。”
“我不讓你去。”鐘言死死地攥著他。
“最快一日我就回來,很快。再說我隻是回去找法器,又不是找他。”陳竹白知道他擔心什麼,“我已下定決心必不見他。”
“萬一他不讓你走呢?萬一他百般哀求,痛哭流涕呢?”鐘言仿佛清醒過來,“那人詭計多端,萬一他以你和他多年情分要挾呢?”
“我既然下定決心就不會反複,你相信師兄。”陳竹白揉了揉師弟的耳朵,“你等著我,最快一日我就回來了。”
說完陳竹白轉身要走,然而還沒等到鐘言留他,許蘭懷中的秦逸首先哇哇大哭起來。這哭法還不是他平日裡要吃要喝,仿佛預知了什麼,哭得像個大孩子。明明還小,可是許蘭竟然有些抱不住他,他根本不讓彆人抱了,非要從奶媽媽懷中掙動下來,哪怕還沒學會走路。
許蘭沒有任何法子,隻好萬般小心地將小公子放下。放下之後秦逸仍舊哭得淒慘可憐,帶著朱砂痣的那隻小手拚了命地往前抓。
“師叔……”
儘管從前鐘言總拿這事打趣,讓小小的秦逸試著叫一聲“師叔”,可從來沒有成功過。小逸會說一些字,會叫爹娘,卻叫不出這個來。然而現在他忽然叫了出來,清清楚楚乾乾脆脆,想聽錯都不成。他在許蘭的幫扶下一小步一小步朝陳竹白走去,豆大淚珠滴滴砸向地麵。
陳竹白瞧著他哭泣就心疼,趕緊蹲下來哄:“小逸不哭,師叔出去一趟,馬上就回來。”
“師叔,師叔。”秦逸伸手就抓,將他那縷長發收入掌心,如同抓住了珍寶。
“乖,師叔馬上就回來了,不騙你。”陳竹白試圖起身,但小逸不肯撒手,他也不能直接將他推開,到時候再傷了孩子的心。乾脆指尖變為利爪將那一縷長發割斷,用紅繩栓好,最後放在小逸的手裡。
“等著師叔回來,要乖。”陳竹白最後親了親秦逸的哭貓臉,又抱了抱師弟,“我去將軍府,很快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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