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我不要你走!”鐘言並不相信什麼周公子,但眼瞧著攔不住了,索性衝到清遊麵前質問,“到底怎麼回事,你為何要相信一個外人?”
清遊看了看眼前,先把言兒拉到了遠處。他心裡也充滿無奈,歎息後開口:“周家公子確實不錯,這些年他每兩二日就上山一回,為伴伴帶些吃食和衣物,還給了寺廟不少銀子,為他尋覓郎中。”
“可這和他是不是好人有何關係?伴伴留在金佛寺裡好好的,為何要走?”鐘言始終不能明白,這些話他一個字都不要再聽。
“因為……”清遊不得不告訴他,“因為伴伴他已經病入膏肓,無人能醫治了。”
鐘言往後倒退兩步。
“他當人燈那些年傷得太重,連
我也無能為力。我給他把過脈象,最多不過五六年……”清遊看向周公子,他當然能懂那樣的眼神代表什麼,想來自己看向言兒時也是那種神情,“周公子也知道了,山下的郎中也是沒有法子,說最多不過二四年。”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鐘言鬨起脾氣來,他不願意接受離彆,他就想自己想要的這些人永遠在身邊環繞,由自己護著,“我可以……讀醫書,讀好多好多醫書,把藏經閣都翻遍。將來不管有什麼病人我都能治,把脈就能摸出他們的不適,給他們抓藥。我……”
“已經沒救了。”清遊抓住他的腕口,連自己都救不了的人,天下沒有任何人能夠起死回生,“讓伴伴走吧,他從小就在山上當一盞燈,被困住,被傷害,好不容易養好了,有了心疼他的人。最後這些年他留在寺裡還是什麼都做不了,不如去看看他沒見過的風景,最後找一個他喜歡的地方落腳,閉眼,咽氣。言兒,你要知道,這世上並非隻有相逢,還有離彆。”
鐘言哭著撲進他的懷抱,一個勁兒搖頭:“我不要他走,我不要伴伴離開。”
“言兒,你相信我麼?”清遊緊緊地抱住他。
鐘言隻剩下哽咽,哪裡說得出話來。
“這人世間種種因果都逃不開輪回,天下人隻要活著都逃不開。你選擇的路並非是伴伴最好的路,他開開心心活過最後的日子才是真的。往後他會輪回,這一世因為和你遇見了所以和你有緣分,說不準下一世就又和你碰上了呢。讓他高高興興地走吧,有相逢便有離彆,但是你彆忘記了,這世上還有一個事,叫作重逢。”
“重逢……”鐘言淚水漣漣,“真的嗎?”
“你相信我便是相信了重逢,往後必定能遇見。”清遊看向遠處,仿佛看到了無數種的可能性,人生的所有分岔路都在麵前展開了,每個人都會順其自然地走下去。離彆和重逢便是自己教給言兒最後的東西了,希望他以後能了悟。
告彆了鐘言和佛子,周公子帶著伴伴下了山,天氣正好,不冷不熱,一片白雲剛好飄至他們的頭頂。他看向這個沒有了名字的伴伴,心裡隻剩下一片酸痛柔軟:“你放心,若是你害怕了,想回來,我便送你回來。以後你我在外可以兄弟之名相互稱呼,我是你的兄長,你是我的弟弟,好不好?”
“好。”伴伴回過頭,看了看自己住了許久的金佛寺,但是並不知道自己即將去哪裡,隻知道要去一個很好看的地方,“兄長……可是,你和我不是同一對父母所生,彆人會相信嗎?”
“非同一父母,也可以做兄弟。”周公子拿出傘來,替他擋著日頭。
“那……如果我再被人抓走做了人燈,怎麼辦……”伴伴小心翼翼地問,“周哥哥,我還會被人抓走嗎?”
“不會。”周公子斷然回答,“若再有人將你弄成人燈,兄長拚了這條性命也會找你回來,絕不會讓你孤單一人徘徊。走吧,就由兄長帶你看遍人間美景。”
山間小路通往山下,被周公子和伴伴走了過去,腳印被風輕輕吹散,
一直吹到他們的背影完全不見。不知又過去多少年(),石頭台階都被人踩出了印子?[((),一個身穿青衫的人正巧路過,看著那石階好一會兒。
“果然是金佛寺啊,香客把石階都踩成印子了……”他自言自語,如竹子一般挺立,往前走了十幾步之後又停了下來,問路邊賣貨的婦人,“麻煩問問您,聽說這附近出了一口很靈驗的山泉水,隻要喝上一口便能永久不渴,可否是真的?”
“誒呀,不知道,不知道。”那婦人擺擺手。
不知道,又是不知道。青衫公子很是遺憾,自己已經找了許久,居然都尋不到,可是明明聽人說過這附近有啊,還是山上佛子找到的泉眼呢。他不死心,便一直不肯走,反正已經在這邊逗留好幾日了,不差最後幾天。隻是讓他疑惑的是,金佛寺中那口大鐘今日居然不響了。
聽百姓所說,那口大鐘已經響了許多年,誰也不知它為何一直響著。
唉,果然啊,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青衫公子仍舊徘徊在山腳下,直到天開始變黑。走著走著,他忽然看到了一個人……不是,是一個鬼。
是人是鬼他一眼就看得出來,因為自己也是鬼。隻是這佛門重地為何會有鬼?於是他連忙過去,抓住那漂亮小鬼的手腕:“你怎麼在這裡啊,會被和尚收走的!”
鐘言呆呆地看著他,認不出這人是否見過,隻覺得肋下一陣生疼。
“你叫什麼啊?”青衫公子再問,“我叫陳竹白,是竹怨之鬼,你呢?”
鐘言又搖搖頭,他不記得自己怎麼來的,更不記得為何要在四周徘徊。
“唉,怪可憐的。”陳竹白見他十分可愛,穿著又異常考究,一看就知道即便是鬼也養尊處優,頭上還戴著一朵臘梅,“你一個人如何能成,若是不嫌棄,就先跟我回去吧。咱們先離開這裡,不要留在和尚的地方。”
“嗯。”鐘言點了點頭,揉了揉肋下,總覺得自己忘記了很多事,但又不記得忘了什麼。他手上戴著娘親給的手串,再一次回頭看向山頂,隻覺得有人在耳邊說話,卻聽不清。他再摸一摸袖子,裡麵塞得滿滿當當,全部都是法器。
“走吧。”陳竹白催促他。
“嗯。”鐘言摸了摸頭上的臘梅,再次回頭仰望,不知為何流下了一滴清淚。
阿彌陀佛,自己為何哭了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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