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屍骸,一具具的堆積在那裡,越來越多。
許青走在軍營內,默默地前行,距離他來到戰場,已過去了二十三天。
這二十三天裡,他看見了太多的死亡,看見了數不清的淒慘,看見了人間煉獄,而耳邊的轟鳴聲,也早已習慣。今天,是雙方交戰的又一次間隙期,他打算來這裡找一些人,加入自己的
書令司。
因為書令司還有隨同出戰的職責,至今為止。已死上百。
如今所剩已不夠。
想到每天自己所看到戰爭死亡的數字,許青腳步有些沉重,他的腦海浮現出了宮主,對方明顯越來越不對勁了。
沒有人目中的生命之火,可以濃鬱到如此程度,且身上散出的煞氣竟被生命的火漸漸遮蓋。
許青目中露出悲傷。
身為修士,他就算一開始沒看出,可這麼久以後,他自然已經明白。
宮主在燃燒自身的潛力。不惜一切的燃燒,而這燃燒後所換來的恐怖之力,沒有被宮主釋放,而是留在了體內,如在蓄勢。
「皇都的援軍,真的不會到來了嗎。」許青心底喃喃,這個問題,也是戰場上所有封海郡人族,共同的渴望。
許青即便是書令,知曉很多的戰場的信息,但對此……也是一無所知。
半晌後,許青心中輕歎,從一具具屍骸走過時,他忽然腳步一頓,猛地轉頭看向不遠處。
那裡有兩具骸骨,他們在死亡前擁抱在一起,身上的傷口眾多,更有濃濃的異質,而此刻即便是犧牲,也還是彼此沒有鬆開。哪怕,他們隻剩下了上半身。
許青默默地走了過去,站在那裡,望著這兩具屍骸,許久,許久。
「陳師兄……」
那兩具擁抱在一起的屍骸,是陳廷毫道侶二人。
二十多天前許青來到前線時,還看見了他們,當時陳廷毫受傷,其道侶正在為他包紮,望見許青後,他們還衝許青微笑。
可如今,天人永隔。
許青揮手將自己道袍的披風取下,蓋在了這兩具屍體上,十多息後,他輕聲喃喃。
「安息吧。」
許青閉上眼,再次睜開時,他離開了這裡,而新一輪戰爭的號角,也在此刻從戰場傳來戰爭,再次開始。
節奏與頻率,明顯加快。
「全麵運轉禁忌法寶,釋放七成各宗禁忌之力!」
「傳令戰爭傀儡,將廢棄的做為一次性武器,扔向戰場!」
「告知執劍者,準備帝劍!」
「防線內法刺,展開三階之力,分五批,連根刺向戰場。」
「通告全軍,做好撤離至第五防線的準備。大帳外,宮主身穿鎧甲,站在那裡發號施令,在這交戰時刻,他神念傳遞可讓天地色變,已經不需要書令司去一一傳遞法旨,所有安排,都在其心神一念之間。」
但他所看是整體,礙於精力,細節之事不可能細致無比。
這時就需要許青同步安排給適合的書令司弟子,即刻去戰場協同督戰,彙總信息歸來,方便宮主印證與判斷戰局。
很快,戰場上雙方的廝殺,持續爆發,這一次比以往更艱難,一方麵是親眼所看,另一方麵是戰場各區的信息彙總,給了許青一種大廈將傾之感。
「宮主,聖瀾族方麵修士疲憊程度不對!黑雪數量也不對,比以往同時間段濃密五成!」
「根據戰損,根據他們的法器運轉以及陣型與以往的不同……書令司分析,聖瀾族有援軍暗中加入!」
幾乎在許青開口的同時,天空上,極北的區域,遙遠之地,一片狂風暴雨席卷了蒼穹,連接了大地,向著戰場呼嘯而來。
刹那間,雨水在那風暴裡,卷在天地間,落在了戰場上。
這雨水,是血雨。它從遙遠的北方吹來。
同一時間許青的令劍傳來急促的嗡鳴聲,一道來自北部戰區的戰報,以前所未有的加急程度,傳入此地。
許青呼吸急促,查看之後腦海瞬間轟鳴,以他
的定力,也都神色剝那間大變,將令劍本能的抓的死死。
大帳外,除了宮主,還有副宮主以及兩位執事與第二第三軍團的執劍廷大長老。
他們也察覺到了不對,猛地看向許青與宮主。
宮主的身體微微順抖了一下,顯然許青接到的信息,他通過郡都境界法寶的權限,也已感知。
從來都如磐石一樣,在整個封海郡最危機之時,如定海神針般的執劍宮宮主,他第一次在眾人麵前,神色露出了悲傷。
於這悲傷中,他遙望北方。
可無論是額抖還是悲傷,都隻是一瞬,下一刹,這些所有脆弱的情緒,都被執劍宮宮主統統斬去。
他的身體依舊挺拔,他的脊梁依舊筆直,他的神情依舊嚴肅,他的目光依舊堅定。
「宮主……」第二軍團與第三軍團的執劍廷大長老,此刻遲疑。
「許青,念!」宮主平靜開口,聲音平穩,他哪怕到了現在,也還是定海神針。
許青低頭,深吸口氣。
「北部禁忌法寶之網崩潰,無法再次彙聚各族盟軍大敗死傷無數。」
「聖瀾族天風王朝與地土王朝,長驅直入,已入侵泰和州!」
「司律宮宮主,戰死!」
「奉行宮宮主,戰死!」
「而姚家……所有在北部前行的全族,都已戰死,姚侯本人於戰場失蹤,生死未知。」
許青的話語,落在副宮主與眾人耳中,如同驚雷炸裂,所有人都呼吸一滯,全部看向宮主。
宮主卻笑了。
「這件事,到了今天,我終於看明白了不怕,你們莫要怕。」宮主抬起頭,望向戰場輕聲開口。
「決戰,要來了。」
幾乎在宮主話語傳出的瞬間,戰場上出現巨大變化,所有的聖瀾族修士似乎收到了統一之令,各自傳出了沸騰的歡呼聲,廁後大軍竟齊齊退後。
很快就退出了戰場,退到了天瀾山脈,而一同退後的還有蒼穹上的所有菱形法器。
它們的離開,使得蒼穹的雲霧稀薄了很多,露出了高處那巨大的漩渦。
黑色的雪花,從內傾瀉而下,地麵上的無數斷手抓著的鐵鏈,此刻瘋狂的拽動,蘊含死亡的吐息,從蒼穹漩渦內彌漫出來。隻是一絲,就讓蒼穹有了春季的暮色,昏暗大地升起青煙。
蔓延進旋渦的鐵鏈,肉眼可見的起了霜,成了冰鏈。
隨後,兩道驚天動地的巨大身影,在聖瀾族撤離戰場後,從天瀾山脈上,左右屹立而起。
左側的,正是紅靈皇。
右側一樣身穿帝袍,戴著帝冠,顯然也是聖瀾族四大王朝的皇!
他們站在天地之間,離大的身影似乎可以支撐蒼穹,凝望宮主所在的大帳。
「孔亮修,北部戰區已崩,我族大軍已進入封海郡,而此地黑天戰爭域寶正在降臨,一切,要結束了。」
「你知道什麼是戰爭域寶,所以你可以去嘗試阻止,我們不會乾預,但實際上……你阻止不了。」
浩瀚之聲,回蕩天地,大帳外所有執劍者,神色都露出決然,肅殺之意灑天而起之時,宮主抬頭,望著站在天瀾山脈的兩位皇,聲音平靜,傳遍四方。
「是的,一切,要結束了。」
說完,宮主回頭看了眼封海郡,輕聲開口。
「傳令,此地第二軍團,第三軍團,即刻退出防線,退後萬裡,不可出戰。」
「傳令,此地所有封海都修士,不可出戰。」
「傳令,所有退至相應方位的其他八大軍團,原地駐守,不可出戰。」
「
傳令,所有此地執劍者……退後五千裡不可出戰!」
宮主話語一出,四周眾人麵色紛紛一變,許青猛地抬頭看向宮主。
執劍宮副宮主上前一步,滄桑的臉上露出一抹暮色,低沉開口。
「全部都不允許出戰,隻剩下了你一個人嗎宮主,我老了,我隨你一起。」
「宮主,司馬南修為不夠,但血還有點溫度,不能浪費了,我看那域寶散出的冰寒很好,想去涼快一下。」司馬執事目有死意,可臉上卻帶著笑容,一樣上前。
「四大執事裡,老周與老宋都走了,就剩我和司馬,宮主你可不能偏袒司馬,我自然也是要去的。」
在許青第一次前往執劍宮,主持他們這一屆執劍者宣誓的孫執事,此刻也笑了起來,上前步。
其他人也都陸續開口,而此刻蒼穹漩渦內的冰寒之力,越發強烈。
蒼穹徹底被渲染成了幽色,隨著漩渦的轉動,陣陣驚心動魄的寒氣旋轉的散開,籠罩天地,朦朧一切的青煙,竟也被凍在了天地之間,化作了一根根不規則的柱子,觸目驚心!
望著這些,宮主淡淡開口。
「我還是宮主嗎?」
眾人沉默。
「執劍宮,不要了嗎?」
「人族的這些出戰者,白死了嗎?」
「你等,立刻執行!」
宮主傳出冷冰之聲,向著戰場走去,右手抬起一揮之下,一般浩瀚的風暴滔天而起,橫掃此地,使這防線內無數修士,全部身體一震,被推動的不得不倒退,直至退後萬丈開外。
昏暗的天地間,整個第四防線上,隻剩下了一道從未卸甲的孤獨身影。
黃沙在風中揚起寒霜從地麵升騰,一切朦朧。
唯有那道身影,越走越遠,氣勢越來越強更是揮手間,漂浮在天空的道鐘傳出峭鳴之聲,脫離了群棺環繞,獨自飛出,直奔漩渦而去,對其鎮壓。
接著,宮主沙啞的聲音,傳遍八方。
「紅靈,月霧,你兩可敢與本宮一戰!」
依稀間似乎所過之處,雲霧成冰,大地升起。
「北部前線傳來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