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屏把一件大紅的衣服捧過來她看,又用托盤端著金鳳銜珠釵來,跟她說:“姑娘,明天穿新衣服,用這根金鳳釵配著怎麼樣?”
惜春說:“要什麼金鳳釵?我正想鉸了頭發去做姑子呢。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不想在這裡被帶累了。”
屋子裡她的奶嫂子就著急起來:“您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姑娘家,怎麼能說這樣的話?什麼姑子姑子的,姑娘,彆生氣呀,這個東西不好咱們再換一個。”
說著對彩屏抬了一下下巴讓她們再換其他的金釵過來。惜春站起來一把掙脫了這位奶嫂子,就去睡覺了。
屋子裡這些伺候的才算是鬆了口氣,看著入畫彩屏這幾個丫鬟服侍她睡下,幾個媳婦才一起出來。
在外麵還說:“姑娘的脾氣也太難琢磨了,不知道今日又在哪裡生了氣回來磋磨咱們。她這話說得真是沒法讓咱們接,也不能讓老太太和太太們聽了去,更不能讓咱們大奶奶知道了。要不然年輕小姑娘張嘴姑子閉口出家,還以為咱們帶壞了姑娘呢,這怎麼的了啊!”
惜春是躺下了又不是睡著了,自然是能聽見外麵的媳婦們說話的聲音。
她身邊的彩屏就忍不住出去喝止這些媳婦們,這幾位嫂子挨罵是再正常不過了,說閒話都不知道避開一些。
大丫鬟入畫這時候趕快看惜春的臉色,惜春真的是很平靜,任誰看清了哥哥和侄兒媳婦有一腿之後,再看家裡的這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都覺得尋常,隻是惜春到底是年紀小,以前覺得寧國府是汙穢之地,如今也覺得榮國府是汙穢之地,可是又沒地方去。
是不是普天之下,隻有出家了才能得到清靜?
這會說出出家的不止是惜春,寶玉也是這麼跟襲人說的。
襲人端著湯讓他喝一口,寶玉是個聰明人,這一夜一天讓他明白了不少事兒。
寶玉這個時候跟襲人說:“襲人,你是個賢惠人,跟著我委屈你了,如今看著色色都好,太太又重視人,將你視為心腹。你也處處四角俱全,然而眼前不過都是鏡花水月罷了,他日我死了,或是我出家了,你們各自散了,你還能接著賢惠。”
“呸呸呸,怎麼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二爺,您到現在一天沒吃東西了。白天老太太和太太都在二奶奶那裡,顧不上您,明天要是老太太知道了,不知道多心疼呢。為了老太太,您也該保重自己,快把湯喝了吧。”
寶玉看看湯,歎口氣:“鳳姐姐是我姐姐,她的兒子又是我的侄兒,我雖然不中用,是個須眉濁物,可也不是個傻子。你們當我是個孩子,就一直當下去吧。”
說完站起來往外麵去了,坐在院子裡吹風。
外麵還冷著呢,襲人隻能叫晴雯出來:“你拿著衣服給他披上,這是作病呢,有個頭疼腦熱的明天老太太和太太問起來了該怎麼辦?!”
晴雯拿著一件小毛的披風出去了,搭在寶玉身上:“寶玉,早點睡吧,昨日一晚上沒睡,白天一天沒吃沒睡,再這麼熬下去可不好。”
寶玉呆呆的任憑衣服披在身上。
晴雯回頭看看廊下站著的這幾個大丫鬟。
襲人說:“再這麼下去不是法子,這樣吧,我把太太請來。”
眾人都認可,襲人就去請王夫人。
沒一會王夫人來了,看到寶玉的呆樣抱著寶玉就哭:“你個沒良心的孽障,這是成心折磨我呢。我養了三個孩子,就你一個人在跟前,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怎麼辦。”
寶玉被王夫人抱著,整個人呆呆的,表情麻木至極。卻跟王夫人說:“大抵天下的兒子都不是孝順的,老太太對我這麼好,隻是因為我是老爺的兒子,做兒子的卻辜負了老母親的一片心,甚至不想著老母親連日操勞早已身心俱疲。
太太對我這好,是因為我是太太的兒子,而我又是個沒用的,上不能孝敬老太太,讓老爺滿意,讓太太安心,下又連累姐姐和侄兒,中間和兄弟們感情不睦,才帶累了老爺和太太做下......”
王夫人一把捂住了寶玉的嘴。
第二天天不亮,廚房裡的一個灶上娘子全家被賣了,同時被賣的還有一些傳菜媳婦連同他們的家人。
有這樣雷霆手段的是老太太,給賈璉的理由是:“他們平時說二奶奶為人太嚴苛了一些,想嚇唬姐兒呢,沒想到嚇出事兒來了。被賣了也是他們的下場,這事兒也就這麼過去了,誰都不許再查問。”
這理由賈赦賈璉都不信。
但是老太太就這麼定了,還不許再追究。
這件事處理的虎頭蛇尾,結尾讓人不甚明白。
賈璉難咽下這口氣,他覺得老太太不想讓自己明白,自己能查明白。剛出老太太的院子,就看到寶玉在路邊,寶玉對著賈璉一揖到底!
賈璉看他在這裡,煩躁的擺擺手:“算了,和你沒關係,你運氣好。”
賈寶玉聽了抽抽噎噎的哭起來,賈璉更煩躁了,甩袖子說:“男子漢大丈夫你哭什麼?我都沒哭呢。去看看老太太吧!我看著老太太臉色不好,她一直疼你,你過去陪著說說話,讓她這段時間養著點,彆為咱們這些不爭氣的操心了,也是咱們不孝,才惹的老太太如今老了還要受罪。”
說完走了,賈寶玉擦了擦眼淚,進去看望老太太。
屋子裡還有賈赦,母子對坐著誰都沒說話。
賈寶玉進來後,賈赦長歎一口氣,站起來告辭。路過賈寶玉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好孩子,你是好的,老太太一直疼你,你說的她是聽的,陪著老太太說說話吧,勸她多歇歇彆操那麼多心了。”
賈赦出去後,賈寶玉走到老太太床邊,跪倒在老太太床邊的腳踏上,一頭紮進老太太的懷裡痛快的哭了出來。
老太太摟著賈寶玉,也是老淚縱橫,一手抱著寶玉,一手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