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但是這種安靜不會長久。
薛寶釵比誰都清楚,薛家在當鋪方麵的收益隻能算一般,但是布料這一塊比當鋪還爛!現在還能遮掩一下,再不改變隻怕明年就是想遮掩也有心無力了。
現在把當鋪的賬本給夏金桂, 目的是就是拿還算看的過去的收益拖延, 拖到最後迫使夏金桂出手相救, 不救薛家就完蛋。薛家賭的就是夏金桂到時候有了孩子不會看著薛家就這麼完蛋!
用某些觀點來說, 薛家是在騙婚。
薛寶釵從家裡出來的時候掀開馬車簾子看著薛家租的院落越來越遠, 心裡一時半會說不清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她忍不住歎氣, 當鋪裡麵很多是不值錢的玩意,比如說眼看著冬天過去, 那些窮人們為了能度過青黃不接的日子, 會把身上的厚棉衣脫下來送當鋪當了,換個三五兩的銀子,靠著這一點錢讓全家活大半年。
這些東西跟破爛沒什麼兩樣, 反而要替人家保存半年, 雖然收了利錢,但是風險也大, 因為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窮人不一定能度過這個青黃不接的季節,就是把青黃不接的時候度過去了,夏季可能因為乾旱導致他們背井離鄉到外地討飯,秋季有可能遇到蝗災收入打了水漂, 彆說來贖買棉衣,甚至明天的三餐還不知道在哪兒,然後成群結隊成為流民,餓死凍死在外麵,如果這一年活不下去, 那麼冬天也沒人來贖買這些棉衣。
而這些棉衣也不好處理,需要的人買不起,不需要的看不上。
這就等於賠錢了。
這還是小錢,薛家賠的起。
當鋪除了窮人的棉衣破家具爛席子,那些日漸沒落的家族也會去當一些好東西,像是文玩字畫金銀玉器,這些都是保值的東西,放個幾年再轉手照樣能賺的盆滿缽滿。
如果在彆的地方這麼做倒也罷了,這些東西如果人家贖不起,那麼當鋪按照約定就能轉手賣給他人。
但是在京城不一樣,京城裡扔一個磚頭就能砸到好幾個官員親眷和皇親國戚。
有的人看著就是個窮酸,但是人家有可能是某個官員家的近親旁支。有的人看著衣服破舊,說不定人家就是宗室裡的小可憐。
這些人可以窮,但是一旦受了欺負找族親的時候,無論是官員的壓力還是宗室的怒火都不是一家當鋪能承受起的。一時看走眼轉手把人家的東西賣了,回頭就是大麻煩!
就比如人家拿了一個青銅器來,說是當三個月,過了三月對方不來,不能真的給人家處理了,甚至過了三年五年,隻要人家拿錢來了,也要翻出來給人家。
如果沒有給,那麼麵臨的就有可能是官司。彆說什麼死當活當,在京城這地界,有的時候大家都講理,有的時候大家都不講理。有理沒理都是一樁麻煩事,要是不認識點兒靠山,到最後官府一閉眼,直接張嘴說成這是賊偷的東西當鋪幫著處理贓物,如今東西要物歸原主還要罰當鋪一筆銀子,這生意還做不做?
所以京城的生意難做,要應付上麵的官家,還要防著街麵上的地痞流氓。
這就讓當鋪的資金變得異常緊張。
給夏金桂看的就是這樣的賬,等到後半年,夏金桂看到了其他生意,肯定會鬨的,因為賬本上全是欠債,到了資不抵債的地步了。
薛家眼下的局麵就等於繩子套在脖子上,要是再不解開就真的吊死了,然而還要微笑著說沒繩子!
薛寶釵又沒好辦法,隻能微笑著回大觀園和姐妹們一起說笑,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會為家族的前途睡不著覺。
很快到了二月,這個二月最重要的事兒就是王熙鳳和賈璉的寶貝兒子賈荂要抓周了。
這是榮國府的嫡孫,是這個家族的新一代繼承人,全家對這事兒都很上心。就連賈赦都親自過問孩子的周歲宴準備的如何,問拿了什麼東西讓孩子抓。
賈璉和賈瑭借著這個名頭又請了不少的同僚和同門來喝酒赴宴。其目的就是為了邢岫煙的婚事。
邢岫煙的父母巴不得榮國府給女兒挑夫婿,這位刑家的舅舅又不是分不清好歹,靠著邢家的門第很難給女兒找個他們眼中的好人家。但是借著榮國府的門庭,事兒就好辦多了。
如果將來邢夫人不管他們了,他們還能投奔閨女,所以聽說了賈瑭的打算後,刑大舅最近半個月往榮國府跑的可勤快了。
當園子裡姐妹幾個陪著老太太賞杏花的時候,老太太就說:“今年家裡的頭等大事兒,就是二丫頭和刑丫頭的終身,把二丫頭打發出門,再給刑丫頭挑個好人家。你們兩個做姐姐的事兒辦完了,這些做妹妹的事兒辦起來才從容一些。”
如今當大張旗鼓的給邢岫煙看人家其實也是為了下麵的這些孩子再拖一拖。
主要是賈寶玉和探春的婚事這兩三年不好提,探春還小,再等個兩三年也不著急。林丫頭這裡沒合適的,林家那邊也是睜大了眼睛看,隻是林如海看誰都不順眼。老太太心裡其實還是盼著賈寶玉和林黛玉能成一對。隨著賈政的丟官,賈寶玉的身份一落千丈,也不知道他姑父心裡怎麼想的,老太太反而提都不能提!
老太太的話剛說完,迎春和邢岫煙站起來躲了。
女孩子對這樣的話題都羞澀。
薛寶釵也跟著探春惜春一起打趣她們,但是心裡到底是覺得沒意思。人家都有父母長輩操心這事兒,她自己年紀不小了,再拖下去成老姑娘就更難說人家了。眼看著寶玉那邊一直不說話,就是賈寶玉這時候願意娶,對薛家來說幫助也不大。
薛寶釵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終身在哪兒!
老太太說完就開始和蘑菇巧兒說話了,兩個小姑娘貼著老太太倒在榻上,吃東西的時候喂給老太太,還幫著擦口水,顯得親親秘密和和美美。
這樣美好的春日,桂哥兒和蘭兒也跑出來玩耍,因為杏花就在李紈居住的稻香村附近,這裡還有不少家畜養在欄裡,桂哥兒就招呼著大家去看小羊和小豬。
巧兒想去,爬起來一邊讓丫鬟穿鞋一邊跟老太太說:“老祖宗,我看完回來跟您說。”
“去吧,”老太太轉頭跟蘑菇說:“你也去吧。”
蘑菇不在意:“我早不稀罕那些了。”
說著伸手摟著老太太,和老太太頭挨著頭,一起看不遠處的杏花。
老太太拍著蘑菇的手,就說:“這日子過的也快著呢,二姑娘 ,刑丫頭,林丫頭,三姑娘,等到四姑娘走了,就輪到我們萱兒和巧兒了。”
蘑菇就說:“這還要十幾年呢。”
“十幾年一眨眼就過去啦!”
蘑菇拿手帕給她擦擦口水。
老太太又接著說:“十幾年,過的長也不長。
以前我身體好的時候,我覺得過的快,現在覺得可慢了。好久沒跟外麵的人說過話了,也出不了門,回頭跟你伯母說,請些有名庵堂裡的姑子們出來,我想跟人家一起講講經。”
蘑菇應了一聲。
彆看老太太如今已經不管事兒了,也不見客了,更沒了老封君的威風,她說想和姑子們講經,王熙鳳忙不迭的請人出去打聽。
等到荂哥兒的周歲宴過去之後,姑子也請來了。
老太太就在園子裡的玉皇廟款待這些姑子。
王熙鳳這次特意請了有朝廷頒發度牒的尼姑,這些尼姑因為有度牒官職很難請動。她們不是那種為了廟裡的香火衣食上門打秋風,甚至當掮客,再或者是給一些權貴輸送美色的尼姑。這些人衣食無憂,日常就是念經和整理經文,偶爾接待宗室王公家的家眷,和宗室或者是宮中有牽扯的庵堂,也是老太太讓王子騰的女兒藏身的地方。
為此王熙鳳還花了兩千多兩銀子當香油錢,老太太看到這些人瞬間歡喜起來,覺得賈璉夫婦能為自己花這樣一筆錢,也是儘心了。
當這些尼姑來了之後,王熙鳳把好幾個不去聽經的孩子也給趕了過去。
“都去,一定要聽夠本了再回來,要不然我這錢白拿了!”
不僅是把孩子們都趕去聽經,還把隔壁的珍大奶奶婆媳叫過來,總之這個錢花出去了,一定要多拉幾個人去聽才行。雲芳知道她花了幾千兩銀子,就有些不可置信:“你可真舍得!”
“哄老太太高興罷了,我也是惦記著老太太處處疼我,你看我給自己花過這麼多錢嗎?這也就是老太太,換個人我都不下這樣的本錢!”
這些尼姑個個慈眉善目,看著有幾分寶相莊嚴,其中有些還認得妙玉。
她們跟老太太說:“她師父我們認得,在江南出家,前幾年她師父沒圓寂的時候一起鑽研過貝葉經,她師父擅長占卜,關於占卜一道我們也是見識過的。”
蘑菇不喜歡妙玉,聽了這話用眼角看了看妙玉。
中午榮國府管飯,這次在清堂茅舍擺飯,吃過飯後老太太和這幾個尼姑在清堂茅舍喝茶聊天,姑娘們出來活動筋骨。
林黛玉她們和妙玉的感情好,林黛玉還跟蘑菇說過:“我當年小的時候家裡來了個癩頭和尚,說我要想病好就出家,要不然一輩子不許見生人。我雖然沒出家,但是妙玉卻因為病了買替身出家不中用才出家的。我得知她這一番身世不僅想到自己身上,就與她親近了起來。”
林黛玉蕙質蘭心,早看出來蘑菇和妙玉之間彼此不待見。
蘑菇是這裡正經的小姐,妙玉是求庇佑的孤女。林黛玉擔心蘑菇的態度使得妙玉在園子裡的日子不好過,才屢次提些這樣的話題,目的是想讓蘑菇和妙玉能好好相處。
可是兩個人根本沒法子好好相處。
因為有林黛玉左右糊弄,蘑菇沒為難妙玉,也不許園子裡的下人去刁難妙玉,免得人家說榮國府不懂的待客。妙玉在林黛玉的勸說下也不出現在蘑菇跟前,兩人就是遇上了,妙玉會主動避開蘑菇。所以翠櫳庵和怡紅院是兩處最近的建築,住了兩個說不到一起的人,倒也相安無事。
今日是因為有妙玉師父的故友過來,她才跟著出來見客。
這會大家都出來活動筋骨,惜春就問妙玉:“剛才那位大師說妙玉師父也學了扶乩,不知我們能不能見識一番?”
妙玉聽了很不高興,就覺得惜春把自己當成街頭算命的看待,把自己當成街頭販夫走卒之流,她自尊心極強,立即拉下臉口氣很衝的說:“扶乩和占卜又不一樣,我不過是學了皮毛罷了,不敢獻醜!”
她口氣很衝,大家反而都覺得是惜春唐突了她,迎春示意惜春彆說話,薛寶釵和林黛玉就打圓場,說去彆處喝茶,把話題岔開了,探春就拉著她去了彆處,姐妹們跟上,這事兒就仿佛沒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