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芳回家, 王熙鳳看到她的臉也是一愣。
“你這是怎麼了?看著臉腫了?”
雲芳心想不僅腫了,而且還很疼, 被啪啪打的臉疼。
麵對著這個嫂子, 雲芳覺得自己不能傻乎乎地承認自己一晚上睡不著抽了自己好幾回,就說:“這是昨天喝水太多,有些水腫。”
王熙鳳看了看, 就當是水腫吧。
王熙鳳更關心的事是雲芳回娘家的結果,於是立即問道:“你回去之後怎麼說的?見沒見到你哥哥?”
“我哥哥今日進宮當差去了, 我沒見到, 但是我和我爹娘說了,回頭我哥哥那裡有消息了我嫂子來找我。”
王熙鳳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這事兒算是能有個地方打聽, 我現在就擔心的是宮裡麵遲遲不給一個說法。”
雲芳的眼神兒往仙草那個地方瞟了一眼:宮裡不會不給說法的。
就是這事兒讓雲芳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女兒。
她總覺得女兒有今天就就是自己害的!
在家老老實實的做一個混日子的豪門少奶奶也行啊!為什麼要做生意,為什麼!!
雲芳每當有這種悔恨之心的時候就想抽自己。
蘑菇和以往一樣跑來找雲芳說話, 同時湊著空隙帶著幾個弟弟玩耍。以前是巧兒喜歡讓姐姐背著,現在是幾個弟弟喜歡。荂哥兒和長生常因為誰先讓姐姐背進行一場推搡。
看著孩子們玩的很高興,雲芳就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
她的這種不爽, 糾結,後怕,悔恨, 憋屈,拔劍想鯊人的心態一直等到賈瑭回來才有了傾訴的地方。賈瑭和以往一樣,本來想趁著這個機會偷偷的在外邊兒耗費一些時間躲避史家這一次辦的喜事。
然而賈璉派人快馬加鞭的找到他, 說是有大戶人家對蘑菇有好感。
賈瑭當時還在想以榮國府這樣的門第稱對方為大戶人家。那這個大戶人家到底大到什麼地步?
聽了這個消息也不在外麵磨蹭了,匆匆做完了差事便急急忙忙地回到家裡來。剛一進門就被賈璉拉著在榮禧堂裡麵嘀咕了半天。
賈瑭臉色凝重地回到東院,雲芳看他來了趕快拉著他, 夫妻兩個關起門來說這件事。
雲芳就把自己所思所講講了出來:“......是我這個人太幼稚了,忘了當下社會講究一個等級次序,我以為一切合作都是平等的,再不行也是咱們吃點兒虧,沒想到......沒想到書上說‘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是這樣來的。
我就是擔心怎麼跟咱們閨女講......她要是有彆的想法呢!我的天啊,咱們該怎麼辦?”
賈瑭抱著胳膊站在窗邊向外看了一會兒,轉頭跟雲芳說:“其實從結果倒推過程倒也能說得通。
咱們閨女就算沒有你我現在的這番折騰,恐怕也是太子妃備選名單上的一員,隻不過是因為你我加上他舅舅的關係,才成了第一位的入選者!”甚至是唯一的選擇。
賈瑭壓低聲音跟雲芳說:“我這一次大熱天的跑到孝慈縣就是查看太上皇的皇陵施工進度。這個時候催得這麼緊,也是因為老人家怕是撐不了幾年了。
太上皇就算是垂垂老矣,也是個帝王,不到萬不得已皇帝是不會和他撕破臉的。雖然太上皇已經老邁,但是太上皇身後的那一股子勢力並沒有因此死心,所以太上皇這個時候要是吐口願意冊立太子,對皇帝來說也是好事。
首先,太子的年齡也到了,再不敲定儲君的名分對朝廷來說不安穩,對皇帝父子也不是好事兒。其次,咱們閨女是最好的人選。她祖上是太上皇的老臣,舅舅是皇帝的心腹。新舊勢力都認可!”
賈瑭長出一口氣,“這是雙方都認可的人選,所以這事兒你我態度不重要,榮國府的態度不重要,重要的是群臣的態度和宮裡兩位皇帝的態度。這件事要是辦的好,那麼太上皇最後的權利也能平順的過渡到皇帝的手中。
對於榮國府來說,這是好事兒。一個貴妃帶不來實際的權利,但是一個皇後能讓家裡平白多了一個爵位,這就是好處。更彆說後續賈家子弟盤踞在朝堂上,對於榮國府來說富貴又延續了五十年。
對桂哥兒和長生兄弟來說,他們是直接受益者。按照時下人的心態,你我應該是高興的,但是你我都高興不起來......我每次覺得自己融入了這個環境,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古人,然而總是在這種關鍵時刻讓我自己明白,我根本沒融入進來,咱們換了一身皮囊,也試著理解所有人的行事,最終還是覺得總有些地方格格不入。”
賈瑭來到雲芳跟前:“太子的身體不好,這是都知道的。他要是.....就是幼帝臨朝,按照曆史規矩,就是權臣宦官互相鬥法,我心疼的是女兒和外孫。”
在這種曆史規律跟前,什麼椒房之寵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兒!
然而江山是皇家的,怕是皇帝更擔心!
賈瑭就接著分析:“皇帝是不會放棄嫡長子繼承製,他自己不是嫡長子,但是他是堅定維持嫡長子繼承製度的人。現在他的打算無非是兩個。一,他儘可能的多活一段時間,他們祖上有長壽的人,太上皇就長壽,所以他這想法不算離譜。二,給太子找個備胎,就是孫子,他要求太孫的身體必須好,如果太子不行,年長聰明的孫子繼位也能讓他放心。”
賈瑭沒說出來的是,這兩個計劃可以同時進行,他儘可能的多活一陣子,這要看實際情況。他也要儘可能的培養孫子,甚至是培養兒媳婦的對朝政的處理。
選太子妃,太上皇想選老舊勢力家族的女孩,朝廷新貴們想選新貴家族的女孩,帝後想選身體好且強勢,能頂住朝臣護住幼主的女孩......理論上這個女孩幾乎不會出現,但是她真的出現了!
幾乎各方都滿意,唯獨這女孩的父母不滿意,但是他們的不滿意不影響大局。
夫妻兩個意識到了,所以對坐著歎氣了半天,沒什麼解決辦法。
第二天賈瑭就被叫到宮裡去了。
他出差回來都會到宮裡去一趟,這次進宮工部上下都覺得平常。
他的同僚看著他整理衣服,還說:“肯定是問你皇陵的施工進度,你在皇上麵前給咱們部裡說句好話。如今天太熱了,那些民夫也是人,早晚乾點活就行了,沒法子頂著烈日修陵,咱們尚書老大人說了,說是要累死人了回頭損陰德......”
賈瑭就不想搭理他,這話自己敢說嗎?
誰缺心眼的跟皇帝說你爹的陵先放一放,要是累死人了你們家容易遭報應!
他賈瑭才不講究什麼文諫死那一套。可以私下裡對民夫們多體恤,讓他們在最熱的時候休息,但是不能說出來,更不能主動說出來。
賈瑭出門的時候還在想早晚找個機會把剛才說話的那傻逼給弄走,沒法和這樣的人做同事。都混到這位置上了,不是蠢,絕對是壞!
他一路到了宮裡,懷裡揣著這次出差總結,排隊等皇帝召見。
剛交了牌子領了號,就看到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走來,笑眯眯的跟賈瑭說:“賈大人,皇上說了,皇陵的事兒您去跟太上皇回話。”
賈瑭應了一聲,就銷了號拿回自己的牌子,跟著一個小太監到了西內。
西內有大片的園林,這裡相當於皇家的花園,自然也是太上皇寢宮的所在地。他走的汗流浹背,好在沒等,剛一通報就進了大殿。
太上皇領著一群宮女太監在投壺,一個糟朽老頭被一群妙齡宮女圍著,這場景很眼熟,賈赦就是這麼玩的。
賈瑭是第一次近距離的見太上皇。
看到賈瑭磕頭,太上皇喘口氣,讓宮女退下,說了句:“賈瑭是吧,去把箭給朕撿回來。”
賈瑭一聽就要站起來,旁邊有人伸手扶了一下,賈瑭一看這是位穿著素麵衣服,腰係玉帶頭戴金冠的少年,再看他臉色蒼白身形單薄,就知道是太子。
他心裡很複雜,然而動作不慢,立即謝了太子,轉身趕快把灑落在壺邊的箭撿起來。
太子幫著撿了幾支,站起來後有明顯的喘息。
這不是一般的弱啊!
太上皇看到太子就扭頭不想多瞧一眼,讓宮女搬來了凳子給賈瑭,和他拉家常。
“你爹如今在家乾嘛?”
“呃......他最近在研究戲本子......”
“就是喝酒看戲。”
賈瑭低頭承認,賈赦這紈絝的混蛋樣子就不該給他遮掩。
太上皇對賈赦就很鄙視:“朕早年就跟你爹說過,就是享樂也該是講究一些,你爹那人是一點都不講究。聽說到你兄長那裡,也是色中餓鬼,連你爹都不如?”
這讓賈瑭沒法說。
賈璉是真的不講究,賈赦還知道和家裡的姬妾們胡鬨,賈璉是真的連賈赦都不如,他和人家滾在一起是不挑人選的。到了賈珍哪兒,寧國府那就是糞坑!
太上皇也很感慨:“你就是那歹竹棵裡出的那好筍!也真是難為你了,聽說你沒通房丫頭和姬妾?”
賈瑭覺得這個沒必要談!
很尷尬,不知道怎麼懟回去。也有可能懟回去讓對方惱了是自己倒黴。所以他選擇不說話!
但是太上皇還在問:“你媳婦是個河東獅?”
“這倒不是,臣不經常在家,她一人照顧家裡也不容易,臣夫妻感情甚篤......”
太上皇打斷他:“你媳婦要是善妒,可不好啊!皇家講究一個開枝散葉......”
賈瑭覺得對方要不是太上皇,他現在站起來就走。
我媳婦和你們家有什麼關係!
這人沒法和他聊下去。
太子在一邊咳嗽了一下,提醒話題彆太深入了。
太上皇轉頭看孫子:“你要是忍不住想咳就咳,沒事兒,朕又不是沒見過你咳的出不來氣差點憋死的樣子!”
太子的表情居然沒變,還是微笑著。
這孩子也不容易,真的!一瞬間賈瑭開始同情他了!
這婚事沒說呢,就弄出這一出,要是在民間,這鐵定成不了婚做不了親戚。
太子剛才又是扶人又是幫著撿箭,都已經做到這份上了,賈瑭又不傻,皇帝把自己支到這裡今日想說什麼已經很明顯了。
這一家子的關係不好是真的,不是謠傳!
氣氛很尷尬,太子就問:“賈大人平日喝什麼茶?”
賈瑭坐在凳子上微微躬身:“喝些團茶。”
太上皇點頭:“嗯,算你有見識,朕也喜歡。”然後又問了一個很尷尬的話題:“聽說你叔叔惹你祖母生氣了,怎麼回事兒?”
這老頭怎麼總是問些尷尬的話題!
賈瑭說:“臣是小輩,那是長輩的事兒,臣不是很清楚。”
太上皇就開始絮叨:“朕早就跟老賈說過,他這兩個兒子都是廢物點心,他還非要從廢物裡挑出個好的,就是你那叔叔。老賈見天的誇這兒子孝順乖巧會讀書......”說著看了一眼賈瑭:“你們家誰最會讀書?”
賈瑭被他這一眼看的瞬間汗毛站起來,渾身起雞皮疙瘩,跟不上他的節奏,覺得這太上皇頗有些息喜怒無常,太過隨心所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怕一兩句話說不好,這老頭喜怒無常起來再出幺蛾子。
賈瑭卡了一下,太子就接過話題:“皇祖父要賞賜他們家子弟一個出身嗎?孫兒覺得還是要讓他們考一考,說的再好不如去考場走一遭,您說呢?”
太上皇顯得意興闌珊,“誰要賞啊!那賈政如此行事讓朕大失所望,老賈是沒了,但是他臨終苦求,朕賞賜給賈政一個出身,如今想來讓人笑話。說不定外邊的人還在笑話朕呢。說朕有眼無珠,看不出這人的好賴來。”
這話聽著陰測測的,令人毛骨悚然,回想到去年太上皇讓老太監勸賈赦不計較了,賈赦沒聽,賈瑭再不敢小瞧了太上皇,年紀一把了,記仇記得很清楚,瞬間跪下請罪。
太子微微一笑,“皇祖父想多了,這幾十年過去了,人心易變而已。”
說著起來再次扶起了賈瑭,送他坐下。
“賈大人,皇祖父不過是有感而發,咱們兩家即是同鄉也是世交,您萬不可如此作態,這也太見外了。”
誰敢跟他們家論私交!
這祖孫兩個,一白臉一紅臉,一暴躁易怒一內斂溫潤,賈瑭是真不想在這裡多待一會!
太上皇看了一眼太子,哼了一聲。
太子坐了回去,招呼著宮女上茶。賈瑭趕快從袖子裡把去皇陵出差的工作總結拿出來呈上去,這才讓太上皇安靜了下來。
太上皇聽著身邊宮女小聲的讀著,有時點頭有時皺眉,大殿裡除了宮女小聲閱讀的聲音,顯得非常安靜。
這時候外麵太監一聲高喊,皇帝趕過來了。
皇帝是急匆匆的來了,頂著大熱天趕過來一身汗。
先和太子說了幾句今日讀書的事兒,又和太上皇說了幾句皇陵的事兒,就問太子:“你祖父把事兒說了嗎?”
太子笑著搖搖頭。
太上皇就當沒聽見,戴上了老花鏡正看剩下的工作總結。
皇帝看太上皇不管,他自己還很忙,直來直去的跟賈瑭說:“賈卿,你觀太子如何?”
賈瑭隻能滿嘴讚美之詞,一國太子不好也不該從他的嘴裡說出來,這話問誰都會稱讚太子。
皇帝對賈瑭的讚美很受用,就說:“前幾日衛公主家的若蘭成親,太子代朕和皇後去賀喜,偶遇了你家的老夫人和令愛,年少慕艾,他回來就求朕和皇後,咱們都是為人父母的,自然是不忍心拒絕。賈卿,你說咱們做親家可好?”
賈瑭立即說:“這......太子如芝蘭玉樹,隻怕小女蒲柳之姿,這......”
“你就說你願意嗎?”
賈瑭心想我能說不願意嗎?
皇帝果然沒等他說話,就跟太子說:“兒啊,去給你嶽父端杯茶,日後就是一家人了。
賈卿,朕聽說太子妃眼下年紀不大,先訂下,日後完婚。這樣,先讓皇後召見你們家的太夫人和夫人,請她們帶著孩子進宮一趟,讓皇後也見見兒媳婦。
隨後就是禮部操心的事兒了,等太子妃年紀大一點,就讓他們成婚。”
這就安排好了!
皇帝這會轉頭問太上皇:“父皇以為呢?”
太上皇冷笑:“你都說完了再問朕有用嗎?朕跟你這親家一樣都是擺設!是不是賈瑭?!”
您也不必說的這麼露骨!
這對父子就這樣又吵吵了幾句,賈瑭看的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