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覺得自己吃了大虧。
天光大亮,四爺早早地去上朝了,年嬌一邊梳妝,一邊聽問春問夏清點賀禮。冗長的禮單聽得人精神起來,秋嬤嬤笑眯眯在一旁道:“離娘娘的生辰也不遠了,到時同樣有的熱鬨。”
問夏笑道:“可不是?可彆庫房都塞不下了!”
年嬌的心疼勁兒忽然去了大半,盤算著叫皇上送她二十萬兩當生辰禮物可不可行。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掌事大太監冬喜在外邊稟報:“娘娘,齊妃派人過來,邀娘娘一道去長春宮。”
年嬌:“長春宮?”
冬喜說:“許是為了額駙的事。”
如今看來,額駙的人選十有八九就是皇後的娘家侄兒,那位被皇上誇過“名字好”的海青海二爺了。他心底猜測,難不成要讓貴主子也掌掌眼?
出乎人意料,貴妃對大公主的婚事還挺上心,齊妃相邀,年嬌便高高興興地出了門。她特意選了件碧桃色的漢式衣裳,步搖零落,襯得臉頰越發鮮豔欲滴。
半道上,兩座轎輦迎頭碰見,齊妃心裡直嘀咕,這小妖精是越來越會打扮了!
年嬌抿唇朝她笑:“李姐姐找我何事?”
齊妃也不隱瞞,幽幽說道:“布爾和玳不知怎的,很是信任她貴額娘……恰好烏拉那拉家的二爺今兒進宮,我便想著找貴妃一塊瞧瞧。”
年嬌:“……”
她怎麼覺得李姐姐是不信任她的眼光。
年嬌哼了聲,雖說找額駙不能輕率,她卻覺得不管是皇後還是齊妃,都擔心太過了。
大公主是四爺唯一的女兒,若是這個不成了,不還有十個八個備用的?
正經的額駙隻要臉好,專一,能逗公主笑,選哪個不是選。
她把自己的觀念一股腦地灌輸給齊妃,齊妃聽完恍惚了。
好像有哪裡不對,又好像哪裡都對。
半晌回過神,呸呸!下降烏拉那拉家可是皇上深思熟慮過的,什麼十個八個,年氏儘會帶歪她!
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下,年嬌率先踏入長春宮。
皇後一見她就笑了,顯然想起了上回她在布爾和玳麵前說的“大道理”。
不遠處的三口子連忙起身,赫然是承恩公五格,五格妻赫舍裡氏,還有一位玉樹臨風的俊美少年。
……
四爺特地開恩,允許五格一家來長春宮拜見,有親弟弟在麵前不斷地說好話,皇後就是有再大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這樣一來,尚公主的事提到了明麵上,看著容顏出挑的侄子,皇後嘴上不說,心下也滿意了幾分,等交談得差不多了,便遣人去請齊妃,畢竟她是大公主的親額娘。
後來方嬤嬤悄聲稟報,說齊妃拉來了貴妃,皇後眉梢一挑,點了點頭,心說這樣也好。
在年嬌踏進殿門的那一刻,她不動聲色地朝五格夫妻看去,後者顯然沒料到年貴妃也會過來,猝不及防下,露出了幾分馬腳——
皇後皺起眉,又望向海青,那雙看著溫柔乾淨的眼睛直直地定在年嬌身上,劃過掩飾不住的驚豔。
驚豔?
皇後驀然開口:“貴妃和齊妃來了?快坐。”
海青大吃一驚,像是意識到了來人的身份,那抹驚豔迅速褪去,伴隨其後的本能的覬覦與掠奪,也被藏在了眼底。
海青恭恭敬敬地垂下眼:“奴才請貴妃娘娘安,齊妃娘娘安。”
皇後沉默了。
齊妃不是傻子,何況一進大殿,她的視線就緊緊地盯在海青身上,哪能看不出“未來額駙”的變化?海青還是未滿十八的少年人,自小錦衣玉食,養氣功夫還不到家,那一瞬間明顯的波動,全被齊妃捕捉到了。
齊妃也沉默了。
她腦海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皇上知道了該怎麼好?
隨之上湧的是怒意,還有要笑不笑的諷刺,齊妃深吸一口氣,覺得今天邀貴妃過來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
簡直荒謬!
這小子一看到天上地下僅有的美人就走不動道——齊妃絕不承認這是在誇讚年嬌的美貌——還能是什麼正經人?
從小流連花叢虛了身子的可能性有多大,齊妃不願去想,她隻知道連皇上的寵妃都敢覬覦,敢在心裡評頭論足,還有什麼是這小子不敢乾的?!
齊妃氣得胸口不住起伏,想要轉身就走,顧及皇後的臉麵,到底沒有刺出什麼陰陽怪氣的話來。
她陰著臉坐下,拿起案幾上的茶盞就灌,嘴巴一嚼一嚼的,像是嚼著誰的肉一般。
唯有狀況外的年嬌覺得大殿太過安靜。
她端莊地落座完畢,扭頭朝海青望去,緊接著目光一亮,誇讚道:“真是一表人才。”
皇後:“……”
齊妃:“……”
年嬌覺得她的話再正確不過了,四爺都誇海青名字好,配上這張不錯的臉,想必皇上會更加地滿意。
殊不知這話是火上澆油,齊妃更生氣了!
皇後揉了揉太陽穴,懶得再去管五格一家人。
她抑製住心底的歎息,幸好,幸好賜婚的聖旨還沒下達,否則到了那般地步,齊妃絕不會善罷甘休。
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隻是海青要吃足夠的苦頭,才能平息皇上的怒意了。
冰冷的眼神掃過一家三口,皇後心底的怒氣絕不比齊妃少,甚至因為站在麵前的是烏拉那拉氏,她的娘家,那股失望更是衝上了喉嚨口,隻不過被強壓下去,堪堪沒有顯露出來。
沒滋沒味地聊了幾句,半晌,她露出疲態,十分有眼色的五格連忙說道:“……奴才便不叨擾主子娘娘了。”
赫舍裡氏和海青緊跟著告退,待人影消失在簾外,齊妃“砰”地放下茶盞,語氣罕見地帶上尖銳:“皇後娘娘,臣妾的布爾和玳絕不能尚給烏拉那拉海青!”
第75章
年嬌一懵,便聽皇後沉著臉說:“你且彆急。”
齊妃抿著唇,滿腦子的急迫這才慢慢散去。她也是關心則亂,生怕皇後偏袒娘家、偏袒那小兔崽子,卻是忘記了布爾和玳出生不久,就養在了嫡額娘的膝下,論母女情分不比她少。
殿內安靜了許久,皇後道:“烏拉那拉家沒有福分尚公主,這樁姻緣就罷了。皇上那裡,我去分說,不會叫齊妃你為難。”
齊妃真心實意地鬆了口氣,卻也知道此事不能攤到明麵上講——要她不管不顧告了狀,皇上生怒是其一,若是帝後因為烏拉那拉家生出嫌隙,乾係可就大了。
她扯出一個僵硬的笑,既感激,又長長地歎了口氣:“……這都是什麼事兒!”
年嬌也想問這都是什麼事,怎麼半個時辰不到,額駙人選就告吹了。
她喝了一碗茶,正挑挑揀揀在身旁的小幾上拿點心,似是知道她的疑惑,齊妃扭過頭,對她唉聲歎氣:“選女婿不止要看皮相,一表人才又頂什麼用?”
年嬌這就不讚同了,畢竟是過一輩子,皮相當然很重要!
不等她反駁,皇後用恢複溫和的聲線道:“你繼續吃。”
年嬌:“……”
不管皇後還是齊妃,都沒有拿醃臢念頭臟了她耳朵的想法,年嬌又吃了三塊點心,把肚子墊得半飽,被齊妃拉著一頭霧水地走了。
翊坤宮很快迎來了陰沉著臉的四爺,臨近傍晚,他被夕陽照射的長長的影子像是帶著火氣,蘇培盛低著頭跟在後麵,半句話也不敢說。
年嬌福至心靈:“皇上是為了額駙人選生氣?”
四爺抑製住惱意,驚奇地看她一眼。
貴妃娘娘難得有這麼善解人意的時候——他也從來不在年嬌麵前發脾氣,很快平複完畢,熟門熟路地握住年嬌的手,阻止她黏住他不放的小動作。
繼而冷笑道:“烏拉那拉氏教子無方!海青這名,實在難以入耳。”
年嬌哼一聲:“你前幾天還誇人家名字好。”
四爺:“……”
蘇培盛差點噗嗤笑了,隻是此情此景,他沒這個膽子。
四爺沉默幾秒,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午後種種,皇後都和我說了。”
年嬌精神一震,投在男人身上的是渴望解惑的眼神,四爺頓了頓,很有條理地和她講起烏拉那拉家二小子不為人知的二三事——
天賦平庸就不說了,為人半點都不上進,最重要的是貪戀美色,和房裡的丫頭頗有曖昧之舉。
若不是他派出粘杆處調查,還真被瞞了過去,四爺淡淡道:“他阿瑪額娘竟全都不知曉。”
年嬌瞪圓了眼睛,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大公主差一點點就進火坑了!
見她瞪得臉都紅了,四爺立馬停了話,鬆開兩人相握的手,轉為十指交叉。
怎麼看著比他還生氣。
另一隻手摸了摸年嬌的頭,動作溫柔,語調卻是威嚴的:“時間不早了,用膳。”
年嬌:“哦……”
蘇培盛眼睜睜看著皇上牽著貴妃到了膳桌前,立馬給宮人使眼色。很快,翊坤宮忙碌起來,精致而不失家常的菜品陸續呈上,四爺看了看,扭頭吩咐:“加一道豬蹄。”
年嬌眼睛唰地亮了,她兩天前剛吃過一頓!
要對海青放的狠話被她吞進了肚子裡,四爺端著碗,頭一筷子夾起顆粒飽滿的豆芽,緊接著對年嬌道:“葷素搭配,這回不許隻吃肉了。”
年嬌很乖地點頭。
在皇上給貴妃夾菜的一瞬間,蘇培盛領著人悄悄退下,嘴巴止不住地往上提。
半晌一拍腦袋,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誰安慰誰?
……
皇後娘家,承恩公府被皇上懲治了。
養心殿發生了什麼,誰也不知曉,隻見承恩公鵪鶉似的出來,麵上滿是恐慌。又過了一天,海青的侍衛職被捋,承恩公夫人遞牌子求見皇後,步了和丈夫一樣的路,若不是宮人攙著,她能平地摔了跤。
此情此景,大公主如何能夠再嫁給海青,實現親上加親?
京城頗為震動,要知道海青都是內定的駙馬了,烏拉那拉家難不成是飄了,連這樣一場富貴都把握不住??
一直待在暢春園的太後難得過問,四爺隻說會給布爾和玳找更好的,皇後也是默認的態度。
琢磨著帝後沒有失和,太後也就放下了心,隻是在外人看來,四爺懲治皇後娘家,便是對皇後不滿的訊號——
給年家遞拜帖的人陡然多了一倍,除此之外,齊妃的娘家也沒有落下,李氏的親爹李文璧頭一次在京城有了姓名。
這也要賴三阿哥弘時,誰叫齊妃是三阿哥的生母?
在皇後沒有嫡子的情況下,國賴長君不是說說而已,如今四阿哥五阿哥才幾歲!三阿哥作為皇上膝下唯一進了學的健康皇子,李文璧指不定日後有天大的福氣享。
自四爺登基後,一股蠢蠢欲動、意欲勸說立儲的風潮,在大公主婚事告一段落的前提下,迅速乘風而上。
從龍之功,自古以來就是至高的功勞,又有誰會不心動?除卻私心,公心亦是不缺,國本早立,皇位後繼有人,做臣子的才會心安。
就連馬齊都找上了張廷玉:“衡臣,明日早朝……”
張廷玉搖頭:“四、五阿哥還小呢。萬歲正值盛年,貴妃也還年輕!”
馬齊若有所思,隨即一笑:“你呀你。”
與此同時,養心殿。
四爺沉默地望著弘時的師傅,一位當世大儒,半晌揉了揉眉心。
他忙於朝事,不像從前那般可以日日抽查功課,誰曾想弘時給了他一個驚喜。
“三阿哥許是有厭學傾向……”大儒積了一籮筐的狀要告,他吹胡子瞪眼,十分痛心疾首。
當年太上皇在位,阿哥們拚了命的學習,生怕落下丁點進度,各個能文能武。皇上更不用說,作為其中的佼佼者,功課,大字,都是出類拔萃,沒少被書房的師傅誇獎!
怎麼到了他兒子這裡,就反了過來?
三阿哥非但悟性不強,還與勤奮二字完全不沾邊,功課的質量,是每況愈下啊。
大儒顫巍巍的,告完狀,歎了一口氣。這些天,他已經對自己的教學能力生出深深的懷疑,難不成是自己的水平出了問題?
天知道,他們漢臣對皇上的長子,也是寄予了諸多厚望呐。
四爺聽完告狀,又是勸慰又是安撫,才叫蘇培盛送人出去。
蘇培盛回來的時候,四爺黑著臉,從博古架上抽出了什麼,蘇培盛定睛一看,登時一個激靈。
戒、戒尺?
很快,阿哥所傳來陣陣鬼哭狼嚎。
四爺麵若寒霜,望著三阿哥被打腫的手心,轉瞬扔了戒尺,喚人過來包紮。
“朕今日教訓的是你的態度。”四爺盯著長子,“朕不希冀你成為大儒,也不希冀你成大將軍,隻希望你遵循勤學認真四個字。師傅們才高八鬥,卻唯有你一個學生,放眼天下,多少人擠破了頭也求不來!”
弘時舉著豬蹄似的手,鼻子一抽一抽。
“兒子知錯了……”他嚎哭。
四爺額角也是一抽一抽,半晌忍耐道:“去找你額娘吧。”
弘時逃也似的跑了。
另一邊,齊妃快要暈了,她顫抖著唇,捧起兒子包紮得粽子似的左手:“你汗阿瑪打的?打了幾下?”
弘時哽咽:“三下。”
“我看皇上還是打少了,三下怎麼夠?”齊妃從牙根擠出這句話,繼而衝宮人吼,“拿雞毛撣子來!!”
齊妃衝破嬤嬤的阻攔,高高舉起雞毛撣子。清晰地捕捉到兒子眼底的惶然,她牙齒都咬痛了,最後失了力氣般地鬆開手。
她不是不想弘時更進一步,誰不想親兒子繼承大統,自個能母憑子貴呢?可如今不同以往了,她已經不敢再做夢了。
弘時的師傅乃當世大儒,與漢臣相交頗深,一旦消息傳開,誰會支持一個不愛讀書,天資又不出眾的皇阿哥,除非瞎了眼!
最讓她難受的是皇上教訓弘時的話。實則天下人的眼光,大儒的評價,都比不上皇上內心的想法,她算是聽出來了,皇上根本沒有培養弘時當儲君的心思,這三下戒尺,隻是出於拳拳的慈父心——打到最後,皇上心疼了。
她抹了把臉,自己能和皇上作對,硬把弘時拱上去麼?
宮人們眼睜睜看著齊妃娘娘失神地坐在一邊,到最後,竟是平靜了下來,自言自語道:“不能。”
心頭那一口氣落了,齊妃默默流起了淚.
翌日,早朝。
一項項議事有條不紊地進行,平靜之下,有看不見的暗語流動。一位諫臣與誌同道合的同伴對視一眼,終於提出了立儲二字。
一石激起千層浪,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四爺重複道:“立儲,弘時?”
出列的人拱起手:“三阿哥排行為長,且天資聰穎,身體康健,實為儲君人選……”
四爺:“……”
得知一二內情的漢臣:“……”
金鑾座沉默得太久,久得那人惴惴不安起來,正準備和同僚使眼神,便聽皇上和顏悅色道:“立儲之事,朕自有打算。”
他恍惚間以為看到了太上皇——今上何時那麼和顏悅色過?
雍親王可是能止小兒夜啼的,霎那間,驚悚席卷了腦海,若不是擔心禦前失儀,他當場便要後退一步!
滿朝文武的小心肝都顫了顫,天知道皇上不冷臉,比冷臉還要可怕許多,一時間,大殿鴉雀無聲,諫臣打好的滿腔腹稿,也被他憋了回去。
蘇培盛立馬扯開嗓子:“退朝!”
……
年嬌望著麵前懨懨的、提不起勁兒的齊妃,猶豫著剝開葡萄,放在碗裡,遞給前來翊坤宮串門的李姐姐。
不舍地望了眼葡萄,這是進給朝廷的貢品,昨天四爺過來,她都囑咐秋嬤嬤放好,沒有給四爺用。
繼而安慰道:“那個海東青不是好人,布爾和玳一定能找到更合心意的夫婿。”
年嬌聲音又輕又軟,生怕激起齊妃的傷心事,話音剛落,齊妃半死不活的狀態詭異地消失了。
齊妃:“……”
她深吸一口氣,生怕自己被氣死:“海東青是誰?”
第76章
年嬌這才發現自己說串了。
正準備改口,那廂,齊妃已然抖著手,堅強地從碗裡抓起一顆葡萄,邊咀嚼邊告訴自己,麵前人比她年紀小,還比她位分高,氣壞了身體實在不值當。
半晌她冷哼道:“布爾和玳是萬萬不會嫁給一隻鳥的!”
秋嬤嬤:“……”
問春問夏:“……”
她們懷疑齊妃娘娘被她們主子帶跑了,都說起胡話來了。
倒是齊妃宮裡的嬤嬤鬆了一口氣,能生氣好啊,鮮活,總比什麼都提不起勁兒好。主子因為三阿哥的事早飯都吃不下,如今來了翊坤宮一趟就不一樣了,還是貴妃娘娘妙手回春。
被封作“妙手回春”的年嬌有點心虛,怎麼就扯到大公主和鳥了?
殊不知齊妃打開了話匣子就很難消停下來,抱怨完大公主告吹的婚事,碗裡的葡萄很快見了底。
在年嬌逐漸心痛的眼神下,擺在她手邊的一大串以均勻的速度消失,齊妃最後點評道:“也不知是哪裡的葡萄,皮薄核小,怪香甜的。”
年嬌:“……”
秋嬤嬤忍笑送走齊妃,轉過身,就見她們格格扁著嘴,眼底盛滿了心碎。
未等她上前收拾,殿外靜鞭聲“啪”地響起:“皇上駕到——”
四爺記下了今□□堂上提議立儲的大臣的名字,琢磨著送他們一場曆練,他自登基以來忙得腳不沾地,那些臣子卻是看起來很閒。
思及立儲,便又想到弘時,四爺黑著臉,心道是時候給長子添個弟弟妹妹了。
遠遠望見年嬌的背影,男人不禁憂心起來,若是把親額娘的嬌氣貪玩學了個十成十……他轉動了一下扳指,嘴唇微微抿起。
得時刻盯著,不讓額娘教壞了才好。
從思緒裡抽身,四爺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往日這個時候,年嬌早就甜甜蜜蜜地拉住他的手,驚喜他下了朝就過來,或是膽大包天地親他一口,體貼他聽政辛苦,讓小廚房熬兩碗濃稠的甜湯。
——雖是她自己嘴饞想喝,他看破不說破。
可眼前杵著的,是一道氣鼓鼓的背影,彆說親昵了,還完全忽略了他的到來。
四爺第一時間沒有生氣,他提起心,快步走上前。餘光瞥見秋嬤嬤,皇帝低聲問:“怎麼了?”
秋嬤嬤難以啟齒。
作為昨兒藏葡萄的幫凶,秋嬤嬤露出一個顫巍巍的笑,隻是再難啟齒,她也不敢違抗皇命,隻得絞儘腦汁,儘量往美化的方向解釋。
四爺聽懂了。
他頓住腳步,凝視背對他的美人,隻見圓圓的後腦勺烏黑濃密,其上鬆鬆地挽起一個髻,露出可愛的發旋。
冷冷的嗓音從身後炸響:“年嬌。”
心疼貢品的年嬌一個哆嗦,就聽熟悉的聲音繼續道:“昨晚你和朕抱怨,葡萄早就吃完了。”
四爺冷笑著掃過案桌:“這是什麼?拿來收藏的葡萄架子?”
昨夜床笫之時,他從她的唇瓣嘗到了葡萄香,往日隻覺尋常的貢品,忽然間渴望了起來。順口問上一句,她淚眼汪汪地告訴他沒有了,他隻覺遺憾,打定主意吩咐內務府,叫葡萄進貢得更多些。
“原來是舍不得讓給我,全進了齊妃的肚子。”四爺語氣冷颼颼的,像浸在寒冬的冰水裡頭,凍得人發抖。
年嬌僵硬地扭過頭,一秒,兩秒,三秒。
她猛地撲了過去,把自己紮進男人懷裡:“皇上,你聽我解釋……”
四爺巋然不動,雙臂卻下意識地往旁邊移開,讓年嬌撲得更舒服,麵上冷肅不減:“解釋?”
他帶著壓迫性的目光往四周一掃,秋嬤嬤領著宮人落荒而逃,蘇培盛低眉順眼地關上殿門,讓皇上和娘娘自己解決家務事。
年嬌緊張得鼻尖沁出了汗,明明她已經不再把皇上當老板對待,一顆心卻瘋狂跳動,訴說著前所未有的後悔。
早知道不貪吃了,恐怕這就是大哥說的那樣,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小花妖一邊在心裡嗚嗚,一邊絞儘腦汁搜尋著借口,不知過了多久,男人聲音淡淡的,如同天邊響起:“借口想不出來了?”
年嬌鵪鶉似的埋在四爺的胸口,不說話。
“犯下欺君之罪,必然要有懲罰。”四爺似平複了心情,“嬌嬌說是不是?”
年嬌心裡七上八下的,他的語氣越輕,她就越是打鼓,好半天,遲疑地點了點頭。
然後小聲道:“我不要砍頭……”
欺君之罪好像都得上菜市場砍頭,年嬌不禁把自己埋得更緊。
“……”四爺噎住了。
半晌,他深吸一口氣:“不砍頭。罰你給朕生個孩子。”
年嬌一愣,抬起小臉,麵上是虎口逃生的喜悅:“現在?”
她不加思索地問完,刹那間反應過來,耳廓唰地紅了。
紅得引人注目,堪比元宵高高懸掛的燈籠!
那廂,四爺用奇異的眼神看著她,忽然笑了下:“原來貴妃喜歡白日宣.淫。”
接著惋惜道:“朕還有折子要看,恐怕有心無力,隻能放到夜晚了。”
……
年嬌羞憤欲死,眼睜睜看著四爺轉身離去,還不忘捎帶葡萄架,丟給殿外守門的大總管。
做完這些還不夠,心情轉好的皇帝想了想,扭頭吩咐蘇培盛。
“叮囑內務府。”四爺說,“齊妃宮裡,這個月都不許進葡萄。”
“……”蘇培盛,“是。”.
“皇上果真惡了提議立儲之人?”鐘粹宮,順嬪撕心裂肺地咳了幾聲,隨即用帕子捂住嘴,胸腔猛烈蹦跳著。
“老爺是這麼說的,娘娘。”貼身宮女忙低著頭道,“老爺還請娘娘好好養病……”
“是啊,本宮得好好將養。”否則連四阿哥也無法探望,若是傳去了病氣,皇後絕不會饒過她。
後宮雖與前朝隔絕,卻仍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這回鐘粹宮一位二等宮女的家人病篤,好不容易求得出宮探親的機會,順嬪便吩咐她辦事,與阿瑪四品典儀淩柱搭上了話。
淩柱雖然官職不高,到底是京官,還是四阿哥的親外公,若說誰最不想三阿哥做儲君,絕對有他一份。聽到朝臣立長的提議,淩柱簡直魂飛魄散,令他慶幸的是,皇上目前還沒有立儲的念頭!
消息傳進順嬪耳朵裡,順嬪也差些魂飛魄散,若是三阿哥成了太子,那她的弘曆算什麼,她又算什麼?
四阿哥乃滿人所生,是她最得意的依仗,指不定能在往後的日子給她們母子爭得有力的籌碼。鈕鈷祿氏堅信,即便弘曆給了懋嬪撫養,總有一日能回到她身邊——可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四阿哥長大,至少年滿八歲展露出不一樣的天賦,否則誰會押寶?
她沙啞著嗓音喃喃:“皇上……知道三阿哥的蠢笨,隻不過礙於皇家臉麵,不好與群臣述說……”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當務之急便是養病,她得養好身體,為她的四阿哥儘心謀劃,遮風擋雨。
鈕鈷祿氏將苦澀的湯藥一飲而儘,硬生生露出一個笑。
便是皇後那樣威風,娘家不也鬨了笑話,生生斷了與公主的姻緣?要欺負,儘管欺負她好了,她的一身榮華,都係在四阿哥身上呢……
過了兩日,翊坤宮傳來不同尋常的動靜,由院判帶頭,太醫們進進出出,除了當日輪值的人手,幾乎把整個太醫院一網打儘。
順嬪得知天旋地轉:“她——貴妃有孕了?”
“奴婢從未聽說太醫院在煎安胎藥!”宮女驚慌道,“西邊兒也沒有彆的動向。”
“再給本宮前去打探。”順嬪一字一句,麵頰瘦得驚人,宮女害怕得打了個寒噤,低垂著眼告退了。
又過了三天,宮女站在離床榻幾步遠的地方,喏喏答道:“貴妃娘娘尚未有喜,隻是、隻是皇上吩咐太醫一天兩趟,給貴妃請平安脈,還、還輪流熬煮補身子的湯藥……”
順嬪直愣愣地看著虛空,半晌,喉頭湧出一股腥甜。
什麼請平安脈,熬煮補藥,皇上期待年氏的孩子,已經期待到這般地步了嗎?.
四爺坐在年嬌身側,等太醫請脈完畢,停下轉動扳指的右手。
蘇培盛已經積極地拉太醫到一旁,悄悄詢問貴妃進補得如何,太醫沉吟片刻,吐出五個字:“健康,很健康。”
沒想到貴妃娘娘看著纖細嬌柔,底子卻是一等一的好,若沒料錯,這樣的身子骨,恢複能力也是不差的。
蘇培盛喜上眉梢,等送走太醫,轉頭在皇帝耳邊低語幾句。
四爺聽得眉梢微揚,天天把豬蹄當飯吃,能不健康嗎?
年嬌嘴唇紅紅,眼尾像染了色的胭脂,她坐在貴妃榻上,罕見地有些拘束。一雙手縮在煙粉色的袖口裡,不讓手腕的紅痕露出半點,半晌,小幅度地打了個顫。
她不想生孩子了。
被小花妖控訴的眼神盯著,四爺薄唇吐出兩個字:“葡萄。”
年嬌:“……”
年嬌的後悔逐漸轉化成了悔恨,她氣哼哼地瞪了四爺一眼,想要發脾氣,最後還是忍住了,討價還價道:“那不喝補藥了。”
四爺嗓音溫和:“嬌嬌,你答應過朕的。”
“我還答應過百福,要天天陪它玩。”年嬌扭過頭,“今晚我和百福一起睡!”
第77章
四爺有時候真拿年嬌沒辦法,他嘴角一抽,強忍住把年百福趕出翊坤宮的念頭,斥道:“歪理。”
年嬌瞥他一眼,屁股挪得遠了些。
四爺:“……”
他身為一國之君,如何能做出同樣的行為?
帝妃二人陷入了了僵持,蘇培盛腦袋低垂,恨不能什麼都沒看見。
在他看來,主子早就不是從前那個主子了,自從遇到年側福晉,主子的底線一步步磨低,如今怕是丁點不剩,對人容忍得很。
果不其然,他很快聽得皇帝道:“朕讓太醫把補藥熬得甜一點。”
年嬌猶豫半秒,還是沒有屈服,四爺一張俊臉越發冷肅,繼續道:“你的生辰快到了。朕早就想好了,空閒的時候帶你出宮……”
年嬌眼睛唰地亮了起來。人人都知道皇帝的時間很珍貴,一天能有大半撲在朝政上,彆說出宮了,忙起來的時候,陪她逛禦花園都是難得。
於是她重新坐了回去,軟軟趴在男人身上:“皇上不騙臣妾?”
四爺箍住她的手腕,平淡開口:“那要看貴妃的表現。”
表現?年嬌下意識就要親上去,下一秒,手腕傳來熟悉的、酸軟的感覺,酥酥麻麻地直衝頭頂,她又小幅度打了個哆嗦,停住不動了。
四爺疑問地朝她望來,年嬌小聲道:“不如、不如我給皇上背首詩吧。”
彆的真沒有力氣了!
四爺:“…………”.
當晚,皇帝收斂了些,沒叫年嬌爬都爬不起身。
熱津津地出了一身汗,他替年嬌捂上錦被,下床拿了乾淨的巾布,剛恢複乾爽,蘇培盛極輕的聲音在屏風外響起:“皇上。”
四爺一頓:“何事?”
蘇培盛揀著最重要的內容說:“五阿哥深夜咳嗽不止,順嬪不知怎的沒有動靜……裕貴人領著太醫上了門,看樣子似要闖宮……”
四爺問他:“皇後那邊可通報了?”
“通報了,主子娘娘即刻就帶人過去了。”蘇培盛道,“隻是鐘粹宮動靜有些大,又牽扯到五阿哥,奴才不敢隱瞞皇上。”
四爺皺眉,喚了秋嬤嬤進來,叮囑她們給年嬌仔細擦洗身子,千萬小心著涼,隨即穿好衣裳,寒著臉往外走。
另一頭,裕貴人氣得快要瘋了,鈕祜祿氏膽敢這樣對她的兒子!
若不是她在鐘粹宮留了眼線,又和順嬪住在對門,五阿哥咳嗽不止的事,她半點也不會知道。
幼童身子骨多脆弱啊,一場風寒就能要了他的命,她怨恨地指著臉色青白,靠宮女攙扶才能站穩的順嬪:“身為養母卻不能履行養母之職,五阿哥咳嗽,她半分也沒有反應!世上哪有這樣的事,皇後娘娘,您可要為嬪妾做主!”
皇後麵頰透著疲憊,任誰被深夜叫醒,怕是都沒有好脾氣。待詢問了太醫,得知五阿哥咳嗽幸而發現得及時,還沒有發展到風寒的地步,她點點頭:“快去熬藥吧,本宮就在這兒看著。”
繼而看向裕貴人:“你愛子心切本沒有錯,可深夜鬨出這番動靜,又與闖宮何異?”
皇後話裡透著冷,裕貴人撲通一聲跪下,眼淚簌簌而落:“是,嬪妾是違反了宮規。這些我都認,皇後娘娘怎麼罰,嬪妾絕無異議,但倘若嬪妾晚來一步,五阿哥又會如何,嬪妾實在無法想象啊……”
她每說一句,順嬪的臉色就難看一分,到最後,已經和牆磚一樣慘白至極。
她強撐著沒有暈過去,看向貼身宮女的眼神慢慢陰鷙,五阿哥咳嗽的事,為何她沒有收到半點消息?
宮女低著頭,躲避順嬪的目光,無聲無息。
順嬪眼前暈眩,抖著手打斷了裕貴人的話:“皇後娘娘,嬪妾知錯!這些日子嬪妾一直病著,今晚用了膳食,更是昏睡了過去,這才沒有第一時間顧上五阿哥——”
“順嬪娘娘自個昏睡也就罷了,身邊人難不成都聾了啞了,連向您通報的力氣都沒有了?”裕貴人耿氏尖銳道,“簡直胡言亂語!”
鐘粹宮正殿吵吵嚷嚷,皇後神色愈發冷了。
若說對於裕貴人,她還能體諒對方愛子心切,情急之下失了分寸,她看向順嬪的眼神,卻是一絲溫度也無。
完了。順嬪心底閃過這兩個字,整個人如墜冰窖:“裕貴人——”
就在這時,四爺踏了進來:“閉嘴。”
霎那間,四周像按了暫停鍵,所有人跪了下去。
“皇上來了。”皇後朝他行禮,“深夜叨擾皇上,都是臣妾管理不力,讓後宮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這與皇後無關。”四爺說罷,扭頭看向默默流淚的耿氏,還有搖搖欲墜的鈕鈷祿氏,心下徹底變得不耐。
他少有對女子產生厭惡的情緒,從前八福晉是一個,而今怕是快有了第二個。
疾步走進暖閣瞧了瞧五阿哥,四爺低聲叮囑太醫幾句,轉而走了出來。眉尾挑起嚴厲的弧度,他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嬪妃一眼,對皇後道:“順嬪貶為貴人,禁足半年不得出。裕貴人禁足三月,再溫習幾遍規矩。”
皇後一愣:“那五阿哥……”
“五阿哥就交予太後撫養。”四爺一路過來,明顯深思熟慮,“太後一人在暢春園,雖有太妃陪伴,到底難免寂寞,有弘晝在,皇額娘想必也更有精神。”
除此以外,皇阿瑪見了孫輩,恐怕也能更加開懷,有助於病情的好轉。
皇後不禁點了點頭,和四爺想到了一塊去:“皇上思慮周全。”
有太後照拂,便無人敢輕看了弘晝,何況弘晝六歲便要進學,真正在太後身邊待著的,不過數年而已。
想想十四爺的事,到底讓太後不得勁兒,總要多一個牽掛才好!否則東想西想,哪能不出問題?
皇帝皇後的商議,其餘人如何也插不進嘴。四爺也懶得瞧其餘人的反應,殊不知一聽“貶為貴人”,鈕鈷祿氏就暈倒了,宮女掐她人中也無濟於事。
裕貴人在一旁看著,先是暢快,聽到五阿哥的去處,又猛地跌倒在地。
太後撫養……那豈不是一年半載都見不到弘晝,五阿哥長大後,還認她這個親額娘麼?
可她不接受又如何呢?皇帝決定的事,哪裡容得下她置喙,或許隻有翊坤宮貴妃,才能無所顧忌地勸動皇上。
偏偏她不是貴妃.
皇後坐在轎輦上,半晌,隻覺困意襲來。她悠悠對方嬤嬤道:“順貴人如今不是嬪位,也用不著那麼多人伺候,她那貼身宮女,往後便來長春宮當差吧。”
方嬤嬤微微一笑:“老奴省得。”
那宮女也是聰明,把順嬪吩咐她的每一件事,傳遞的每一句話,都一字不落地告訴了皇後娘娘。
順嬪、不,順貴人心大得很!識時務者為俊傑,跟著那樣的主子,一輩子也不會有出路。皇後娘娘又哪裡會容忍鈕鈷祿氏繼續攪亂後宮的穩定,說出對長春宮,對翊坤宮的不敬之言?
如今降了位份,禁足半年,已是格外開恩了。
……
四爺回到翊坤宮,帶著滿身霜意,他在梢間站了一會兒,脫下外袍,才輕輕上了榻。
一旁年嬌早就睡熟了,巴掌大的臉紅撲撲的,她側躺著,露出半個雪白的肩頭。肩上印著男人舍不得用勁的吻痕,轉日就能消除,四爺伸手觸了觸,隨即把人抱到了懷裡。
年嬌夢見自己掉進了一個冰窟窿,硬邦邦還逃不掉,她不高興地掙了掙,冰窟窿把她圍得更緊了,張牙舞爪的,霸道得不得了。
她轉了個身,一口咬在四爺胸膛上,光是咬還不夠,還用牙齒磨了磨。
抱著她的冰窟窿驟然僵硬,“砰”地碎開,有像火窟窿轉化的趨勢。
年嬌逐漸熱出了汗,於是她更不滿了,嗷嗚一聲,又咬了上去。
四爺:“……”
四爺第二天上朝冷著一張臉,蘇培盛還以為皇上因為鐘粹宮的事心情不虞,伺候的時候頗有些小心翼翼。
大臣入養心殿議事的時候,你看我我看你,腳步戰戰兢兢的,哪個不長眼的惹皇上生了氣?
“不長眼”的貴妃娘娘日上三竿才醒。
年嬌一睜眼,就聽問夏繪聲繪色地講起順貴人、裕貴人所受的懲戒:“鐘粹宮如今是沒了主位了。聽說順貴人暈得厲害,連太醫都束手無策,廢了好大勁才救回來!”
年嬌懷疑自己漏過了好多集,她懵在床上,遲疑地問:“我一覺睡了多少天?”
“娘娘糊塗了?”秋嬤嬤端著補藥和漱口水進來,聞言笑道,“不過幾個時辰。”
年嬌皺了皺鼻子,勉勉強強接過補藥,喝了一口,眉頭舒展開。
果然比昨天的更甜。
她很快拋開順貴人的事,對秋嬤嬤道:“我昨晚睡覺的時候,像是咬了什麼東西……”
還有些硌牙,等會問問皇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