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側福晉被罰跪一事,著實讓人始料未及。
“太後……”德妃起身,“年氏第一次拜見太後,因著太過緊張失了禮,臣妾愚鈍,回頭定會好好教她,還請太後息怒。”
息怒?
太後哼了一聲,哪裡聽不出德妃隱晦的求情。
年氏裝得這麼老實,卻敢諷刺老八福晉,還是她錯怪人了不成,太後擺擺手:“哀家本就沒生氣,德妃啊,你坐下,用不著這麼謹慎。”
這還讓她怎麼接話?
德妃瞥一眼年嬌,心沉了下來,麵上依舊端著笑。
又看了眼身旁的福晉,相信兒媳能夠領會她的意思。
太後是皇上嫡母,皇上尊敬,她們必須尊敬,若再開口,就成了頂撞了。
“……”眼見德妃求情失敗,福晉嘴唇一動,把慍怒藏到深處。
這一出何止是給年氏沒臉,更是給娘娘沒臉,給雍親王府沒臉。她直直看向八福晉,哪裡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郭絡羅氏簡直下作!
宜妃坐在德妃對角,看得最是清楚——老四新納的這位側福晉,站位極為規矩,哪有太後所說的逾越?
可為消除八福晉的委屈,自然是太後說什麼就是什麼,被扣上不敬嫡妻的大帽子,也唯有受著。
大殿霎時安靜下來,太後不叫起,年嬌隻能跪在地上。
初春的天,地磚沁著寒涼。涼意慢慢竄上膝頭,年嬌漂亮的眉眼耷拉下來,暗暗計算自己還要跪多久,今晚回去能不能吃個豬蹄壓壓驚,七想八想間,她與八福晉對上了視線。
八福晉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紅唇扯出一個笑弧。
冷眼旁觀的惠妃突然開口:“太後,依臣妾看,這裡邊怕是有什麼誤會。萬歲爺重用年家,身為年家的女兒,品行定然壞不到哪裡去,您瞧年側福晉那小臉兒白的,她才幾歲,能有什麼彎繞心思?”
……
所有人都沒想到惠妃會給年嬌解圍,連太後都驚愕起來,看看年嬌又看看惠妃,罕見地有些遲疑。
換做德妃說這話,她定然是不理的,可惠妃不一樣。
惠妃乃八福晉正經的婆母!
八爺一出生就抱在了惠妃跟前養,養育之恩是實打實的,儘管生母不久前封了良妃,與惠妃平起平坐,八爺依舊要待惠妃如親娘一般。
養母都發話了,說年氏沒有壞心,身為八爺的媳婦,八福晉能說一句不嗎?
如若反駁,便是不孝。
八福晉瞬間變了臉色:“惠額娘……”
惠妃沒有看她。
惠妃的眼神落在年嬌身上,仔細描摹年嬌的眉眼,歎息著同太後說:“您再瞧瞧,臣妾所言對還是不對?”
老太太耳根子軟,既能聽進八福晉的話,也能聽進惠妃的話。何況直郡王胤禔被圈之後,惠妃像被抽去了脊梁骨,日日打不起精神來,太後看在眼裡,就想著讓她高興高興。
太後沒有聽漏那句“萬歲爺重用年家”,儘管依舊不喜年氏,到底顧忌了起來。
眯著眼看向後者的臉,好似確實比原先蒼白了……
這個時候,宜妃插嘴:“惠妃姐姐所說有理,太後您就依了她吧。”
宜妃也這麼說?
她和德妃不是不睦麼?
太後猶豫良久,終是改口:“起來吧,哀家方才許是看錯了。修竹,搬個繡墩上來,賞給年側福晉坐。”
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所有人心下一鬆。
年嬌抿起唇瓣,連忙謝恩,覺得太後還是慧眼識妖的,幾位娘娘更是!
她顫顫巍巍地站直,終於顯露出來的一張臉,叫滿大殿都靜了靜。
這幅模樣……簡直……
年嬌挺直胸脯,儀態端莊地坐下,看也不看八福晉一眼,直把八福晉激得氣血翻湧,指甲深深嵌進肉裡。
她像是成了一個笑話。
.
請完安,德妃領著福晉和年嬌回到永和宮。
宮人連忙呈上熱茶,為主子壓驚,德妃端著茶盞,見年嬌乖乖地坐在一旁,歎了口氣。
怎麼還懵懵懂懂的,換做彆人,早就委屈得不得了,或是害怕得發顫了。
惠妃願意給年嬌解圍,德妃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她與福晉對視一眼,沉吟裡邊難不成有什麼官司。
德妃憋出一句:“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年嬌垂下腦袋:“妾身連累了娘娘,很是過意不去。”
又小聲地道:“膝蓋疼。”
德妃:“……”
福晉:“……”
竟是毫不意外的回答。德妃哭笑不得,在慈寧宮積攢的鬱氣散了個乾淨,扭頭對福晉道:“你辛苦著些。”
福晉應承下來:“兒媳省得。”
年嬌不知道她們在打什麼啞謎,雲裡霧裡間,德妃便讓她告退了。
這回宮道上安靜得很,沒有遇見什麼人。年嬌握著德妃賞賜的傷藥,並永和宮打包的點心回府,一下車,福晉立馬讓她回去休息:“娘娘給的是太醫院的珍品,塗兩三回就會消,按揉的時候越用力越好。”
頓了頓,福晉道:“不要怕疼。”
許是地磚太涼,皮膚又嫩,明明跪得不算久,年側福晉的膝蓋卻青紫一片,方才馬車上掀開看,嚇了她一跳。
年嬌對她露出甜甜的笑:“妾身知道了。福晉一大早帶我進宮,想必也累了,您也快去休息。”
她是妖,這點青紫算什麼呀,很快就會好。
福晉一怔,看著嬌柔的背影走遠,方嬤嬤在旁低聲道:“年側福晉也是……太後為難的她,不好請大夫來看,還要把這事緊緊捂住了。”否則便是對太後有怨言。
是這個理。
福晉歎口氣,片刻招了前院的張起麟來問:“王爺可在?”
張起麟道:“王爺在書房招待十三爺。”
福晉點點頭,附耳同他說了幾句話,張起麟神色一變,立即退下了。
……
書房茶煙升起,浸潤著嫋嫋佛香。
桌上的擺件十分簡單,除卻文房四寶,幾卷佛經,就是書冊與奏折。
十三爺打趣道:“這新婚燕爾,府上嬌娘,四哥就這麼狠心,考校完弘時的功課,甘願來書房枯坐?”
被打趣的人頭也不抬:“那你又來做什麼。”
“弟弟其實是來蹭茶喝。”十三爺摸摸鼻子,“茶喝過了不得問些趣事,才好消磨時間。”
仔細看,他的眼底依舊明亮,往日的意氣風發卻覆上濃厚的沉鬱。
到底不是從前的拚命十三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