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 李德全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
他一個勁地擦淚:“皇上早在兩三年前,便得了手抖的病,偶爾心裡難受, 喝碗安神湯就罷。這兩年來越發嚴重……院正和小年大夫都說了,忌氣急攻心, 忌大喜大悲, 否則調養不好, 後果不堪設想……”
張廷玉的眼眶一下子紅了。
兩三年前, 豈不是一廢太子的時候?
宣讀詔書之時, 皇上幾度昏厥, 想必就是那時落下的病根, 為了社稷安穩,一瞞就是數年。
四爺久久沒有說話。
他自小就知道皇父對二哥是不一樣的, 傾注的心血, 他們加起來也比不上。方才刺殺想必是對皇父的又一輪刺激,或許是弘皙的參與,又或許是太子讓他傷了心。
隻是此時, 他的心裡隻有悲意,沒有多餘的情緒。
儘管過程驚心動魄,幾度走在懸崖邊, 汗阿瑪選定了他做繼承人,這裡邊的含義勝過一切, 這就夠了。
汗阿瑪把最大的愛護給了他。
四爺沒有時間為他的大業而高興, 當務之急,也容不得他高興。
他轉身對眾人道:“如今情勢危急,不容耽擱,允恭身受重傷, 不能為皇父救治,需請太醫院院正前來。院正年事已高,趕路是個難題,本王將加派人手仔細護送,此外,暫且隱瞞皇父的病情。”
“汗阿瑪一日未醒,胤禛一日不能放鬆,諸位臣工還請先回。”四爺掀開衣袍,坐在了榻邊,“我在這裡候著汗阿瑪醒來。”
張廷玉與馬齊對視一眼,拱起了手。
雍親王純孝,安排也是妥當,隻是王爺身負重托,外頭還有刺客審訊,處置逆賊等懸而未決的事,若日日守在皇上榻前,如何能行?
還有李諳達與眾位皇子,都能代王爺儘孝!若是皇上清醒,想必也不願意看到他托付江山的繼承人這般行事。
張廷玉把話委婉一說,大臣們也是讚同,四爺默默點頭:“那衡臣以為如何。”
張廷玉跪了下來:“懇請雍親王理政監國,臣等聽從王爺差遣!”
有他和馬齊領頭,大臣齊刷刷跪了一片:“懇請雍親王理政監國,臣等聽從王爺差遣!”
……
短短一個白天,天變了。
繼圍場戒嚴之後,營地也被精兵入駐,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皇帳的太醫更是來來去去,進進出出,敏銳的人都察覺到了變故。
眼睜睜看著皇上吐血,十三爺說不難受是假的。
這與從前的冷待、膝上的傷勢無關,是兒女對父親最本能的孺慕,他的嘴張張合合,直到眾臣懇請四爺監國,十三的理智才回了神,複雜過後,萬丈豪情與喜悅漫上心頭。
這偌大的江山,往後就是四哥做主了!
九爺十爺也是如此,心裡的難受比十三還要多一些。
皇上對他們實在稱不上慈父,恐怕是嫌棄的時候居多,但,親爹當皇帝,和親哥當皇帝,是全然不同的兩種概念。
親爹再怎麼著也不會讓他們喝西北風,可哥哥當家做主就不一樣了,哪怕早有了準備,當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二人心下惴惴,都很沒底。
此番回京,四哥就要登基了吧。
就算老爺子醒了又怎麼樣?
那可是心疾!
說句不好聽的,這權力都交接了,年老體衰如何敵得過年輕力壯,就算老爺子不甘心,也隻得轉去暢春園做他的太上皇。
當然,這隻是極端的猜想。憶起從前跟在老八身後搖旗呐喊,不要錢地得罪老四的日子,九爺臉都綠了,心道爺現在改邪歸正,四哥該不會還記仇吧。
十爺悄悄懟了懟他:“九哥,從前的事都過去了。隻是這一路上,你老是要看四哥和小四嫂的熱鬨……”
九爺:“……”
他腿都軟了,這,難不成是報應??
四爺交代完諸事,便喊上十三,大步往外走。十爺眼觀鼻鼻觀心,瞥了眼神魂出竅,到現在還沒接受現實的十四,搖了搖頭。
十三弟,哎,真是否極泰來,要發達嘍。
至於十四弟,十爺真是搞不懂,怎麼就能把一副好牌打成這樣的。就算他是個隻懂吃喝玩樂的廢物,有親哥如此,還有親娘護著,想必是京城的第一快活人,誰見了他,不恭恭敬敬地稱一聲爺?
十爺站累了,悄悄換一個站姿,忽然想起了什麼:“九哥啊,弘時是不是還在你帳篷裡。”
九爺一愣,可不是?
老天爺,弘時的身份可與原來不一樣了,人家是準皇子,指不定還是下任皇位的有力競爭者!
九爺後退幾步,拔腿往外跑,十爺嘴巴張成一個“o”型,朝四周賠笑一番,緊跟著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