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得知診斷,與重臣道:“再等上半月。”
此番圍獵,原本定的就是半月後回鑾,而今營地精兵駐紮,在雍親王的鐵腕之下,皇上昏迷的影響被壓到了最低,大臣們默默點頭,都無異議。
張廷玉拱手:“半月之後,若是萬歲尚未清醒,臣等再冒犯,也要恭請王爺護送聖駕回京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天下中樞還是在京城!
四爺沒有回答,待天色變暗,他抬頭望了眼月色,繞去一處重兵把守的營帳。
帳前的兵士無聲地退了開,四爺抬步而進,神色有些冷冰冰的:“二哥。”
太子倚在桌案前,桌上是一堆好酒好菜。太子把玩著酒杯,轉過頭來看他:“汗阿瑪還沒有醒。”
是篤定的語氣,四爺頷首,兄弟二人陷入了沉默。
“弘皙那孩子……不是我的授意。”太子望著燭火出神,“那樣的火銃……”
四爺低聲說:“我知道。再如何,二哥心裡有著大清,有著江山社稷,這些遠勝父子情分斷絕。”
太子心神震動,久久不語。
是,他覺得汗阿瑪早該讓位了,他與他還有什麼父子情分?那日刺殺的時候,他在想,看吧,這就是玩製衡,這就是折騰他們這些兒子的下場!
隆科多是誰提拔的,佟家是誰溺愛的,是誰害怕他的勢力壯大,提溜出老大同他打擂台,老大倒了,就換上老八?
他為什麼不能冷漠,他甚至覺得諷刺,皇上連江山都要葬送了,在此之前,還在步步緊逼地考驗老四。
午夜夢回之時,太子說不清自己有沒有慶幸,慶幸年希堯救下了康熙,好歹叫老爺子在最後的清醒中英明了一回。
半晌回過神來,掩飾住眼眶的熱意:“彆端著冷臉了。小時候我帶你玩,一會哭一會笑的多可愛,遠遠沒有後來的不討喜。”
四爺回憶起從前,無聲地笑了下,坐在了太子的正對麵。
“十三那小子還好?”太子給他斟酒,“我這個當哥哥的,最虧欠的就是他。他還年輕,你多鍛煉鍛煉,也彆一下子交托太重的事務。”
“十三弟一切都好。”四爺頓了頓,說,“弟弟有不決之事,日後還要請教二哥。”
太子緩慢地搖了搖頭。
“鄭家莊是個好地方,不比你的圓明園小。太子妃,不對,是二福晉了,”太子露出淺淡的微笑,“她跟著我提心吊膽這麼多年,也夠了。再說了,你就不怕有第二個弘皙出來?”
四爺嘴唇動了動,太子把酒杯塞給他:“喝酒。”
四爺平靜地捏著酒杯,片刻道:“我不會叫二格格撫蒙。”
太子手一抖:“好……好。”
他吐出一口氣,二格格是他的嫡女,他最寵愛的掌上明珠:“老四,哥哥承你的情!”
“不。”四爺抬起眼,“是我要承二哥的情。”
那雙丹鳳眼裡充斥著鋒銳與洞悉,與沉迷佛法,韜光養晦的雍親王大不相同,太子恍惚一瞬,笑了。
這就是老四,對汗阿瑪的擔憂是真,對他的情誼是真,對整個天下的野心,也是真。
四爺舉杯,太子同他對碰,隨即一飲而儘。
……
四爺悄聲無息地回到帳裡,渾身彌漫著淡淡的酒氣。
他十分清醒,畢竟才喝了兩杯,遠遠到不了醉的地步。
年嬌借著燭光看話本,一邊等他,一邊看得入了神,四爺眯著眼睛看了年嬌許久,忽而道:“嬌嬌。”
年嬌扭過頭,從喉嚨發出柔軟的一聲“嗯”,四爺朝她走來,沾染夜露的氣息包裹住她,他貼著她坐下,略冒胡茬的下巴枕在她的肩膀。
他摸了摸年嬌的小腹:“兩年,有些久了。”
年嬌:“……”
年嬌想問王爺是不是看了什麼奇怪的話本,四爺闔上了眼,同她道:“我一直知道,汗阿瑪對我有試探。”
“我不怪他,這是在為江山選定合格的繼承人……”四爺緩緩開口,“可換做我,我不會這樣。我會給我的孩子留下最好的一切,不加試探,平平穩穩地交接給他。”
他呼出的鼻息帶著熱度,快將年嬌的耳朵燙化,年嬌張了張嘴,半晌,小聲地道:“爺一定會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