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城鎮住房緊張, 特彆是他們這種單位分房，常常一大家子擠在一起。
王家的兩間房住了十口人，是整個大院最擁擠的一戶。
徐瑤有估算過, 王家大一點的房間在二十平左右, 但被隔成兩個房間，多一堵牆之後, 每個房間隻有不到十平米。
狹小的空間裡，除了大人, 還要住三個孩子，不用想都知道很不方便。
從搬來這裡起, 王家人蠻橫又不講理，今天看到有人和王家人來硬的，徐瑤在心裡默默為張浩鼓掌。
而姚虹也被吸引住，忘記帶徐瑤回家。
在她們的斜對麵，張浩的幾個弟兄已經闖進王家，開始搬東西。
李芳力氣再大, 卻也隻是個女人, 乾不過年輕小夥子，她隻能坐在地上嚎啕大叫, “張浩你不是人啊，你來我家搶東西，我要報警，我要去告你搶劫！”
“什麼叫你家的？”
張浩長得有些凶，加上胳膊壯實，他一開口，吼得李芳顫了顫，“老子可不亂拿東西, 隻帶走我妹妹的陪嫁！”
“什麼叫你妹妹的陪嫁？張雪嫁到我們王家，就是我家的人，她所有的東西都是我們王家的。”李芳雖然被嚇了下，但很快恢複氣勢，轉頭發現大兒媳隻是看著，掐了把大兒媳的小腿，“你個沒用的，就看著他們搬嗎。”
孟紅英哪敢和張浩他們動手，小聲嘟囔一句，“二弟不也愣著。”
更何況，她私心裡希望小叔子一家搬走，這樣兩個孩子不用和他們夫婦擠，他們一家四口會舒服很多。
不過這樣的話她不敢說，自己沒工作，在婆家本就要看臉色吃飯，哪裡敢惹怒婆婆。
但王向紅從房間出來了，她揉著眼睛，打著哈切道，“媽你攔著乾嘛，張雪要走就讓她走唄，正好房間騰出來，給我出嫁用。”
上次她就想說了，但她忍了一下，今天張浩都上門了，覺得沒必要再攔著。
“要我說啊，二哥也跟著過去得了，小侄女還是姓王，又不是姓張，乾嘛怕彆人說？”
“你懂個屁！”
李芳呸了一聲，“你爸在的時候，你怎麼不說這話？現在再來說這些，我看你是皮癢！”
“媽，就算爸回來，我也一樣說。你們怎麼不為我想想啊，上次小吳來咱們家，裡裡外外都不適應，心裡指不定怎麼想我們家。”
王向紅也急了，“如果我和小吳結不了婚，你們能養我一輩子嗎？”
她才不願意去下鄉，說什麼建設新社會，不過是種地乾農活，算什麼搞建設？
一旁的張浩聽了，笑著附和道，“還是向紅妹子看得開，就算被說是上門女婿，那又怎麼了，咱們還是親家嘛。”
即使知道王向北懦弱沒本事，張浩也不會勸妹妹離婚，在他們心裡，就想不到離婚這個詞。能把妹妹和外甥女接回去住，已經是他這個哥哥做好人了。
王向紅撇嘴不說話，上門女婿是不好聽一點，但比起自己的利益，就算二哥真去做上門女婿，她也沒意見。
李芳卻不樂意，正好看到大兒子和丈夫回來，趕忙跑過去告狀，“建設啊，張浩這個小兔崽子要搶劫啊！”
王建設已經看到了院子裡的東西，怒斥道，“張浩，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老婆說的意思，你家的房子太小了，我給我妹妹換個大點的房子。”
張浩斂去笑意，看搬得差不多了，走下台階到王建設跟前，“如果你們不滿意，那你給我妹妹一家三口，另外安排一間房，你能嗎？”
王建設自然不能。
他在廠裡燒了二三十年的鍋爐，從沒升過職，也沒調過崗，能給大兒子找個臨時工乾，都是他花光家底給買來的。
想讓他再找一間房給小兒子一家住，把他賣了都不可能。
沒這個本事，但王建設嘴上可不會承認。
“我家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管？”
王建設不悅地看著張浩。
一旁的王向東不耐煩了，“爸你和他多說什麼，他要敢搬走這些東西，咱們還怕他嗎？”
說著，王向東伸手推了下張浩，也是這一下，徹底惹火張浩，當即打了起來。
王建設看大兒子和張浩打架，伸手要幫忙，卻被張浩帶來的人撂倒。
他一把老骨頭，哪裡經得住這麼一摔，當即嗷嗷慘叫。
徐瑤看得都想鼓掌，但奶奶卻捂住她眼睛。
“瑤瑤不怕，我們回家。”姚虹剛才自己看得認真，忘記邊上還有個膽小的孫女，趕緊拉著孫女回家。
徐瑤：……她真不怕啊！
被帶回了家，眼睛看不到了，耳朵卻聽到一聲大喊。
“都彆打了！”
張雪從外邊跑進來，一個個拉開，“哥你這是做什麼，你把他們打壞了，不是還要我們給錢看病？”
這些天，張雪自己勸，又找來爸媽說和，但公公婆婆還是不願意她搬走。當哥哥提出來硬的時，她便同意了。
張浩冷哼道，“是王向東先動的手。”
張雪瞥了眼大伯哥，深吸一口氣，“不管那麼多了，我們直接回去。”
說完，張雪進屋抱走孩子，經過丈夫身邊時，特意停了下來，“你要是個男人就跟我們走，但你不走也可以，反正我不待在這裡了。每天擠在小房間，半夜還要聽隔壁的打呼聲，這種日子我是一天都不想過了。”
王向北伸手想拉妻子，卻被妻子甩開手。
他抬腿往前邁了一步，卻始終沒有抬起另一隻腳。
張雪回頭看了眼丈夫，失望地走到哥哥邊上。
王建設爬起來道，“張雪，你要走就自己走，孩子你不許帶走。像你這麼不孝的女人，就不配當孩子媽。”
“你他娘再說一句？”張浩指著王建設，脖頸青筋暴起。
“張浩，你當我怕你是嗎？有本事你打死老子，不然老子這就去你廠裡鬨！”王建設看到鄰居們都在看熱鬨，臉頰滾燙，他們老王家今天是丟人丟大發了。
張浩聽到王建設要去他廠裡，想到這個老王八蛋那麼不要臉，氣得想當場打死王建設。
但他被妹妹拉住了。
張雪嫁過來有兩年，知道公公婆婆是什麼樣的人，她看著公公道，“爸，你要是敢去我哥廠裡鬨，或者是去我家鬨，我就帶著妞妞去改姓，讓所有人都知道，王向北成了我張家的上門女婿。”
既然吵成這樣，張雪不忍著了。
以前還想著好歹是公婆，都住在一個屋簷下，她是做小輩的，能忍則忍。現在徹底翻臉，沒必要留情麵了。
打蛇打七寸，張雪是狠狠拿捏住王建設的痛點。
見公公婆婆不再說話，張雪抱著女兒走在前頭，帶著一行人離開了。
院子裡安靜下來後，李芳抽抽兩聲，隨後起來拍打小兒子的背，“你說你，怎麼找了個這樣的潑婦。她要是敢帶著妞妞去改姓，你信不信我死給你看？”
王向北被打得隻知道躲，昨晚睡覺前，妻子說最後問他一次要不要搬，他沒想到妻子是動真格的。
現在爸媽都怪他，妻子也嫌棄他軟弱。可他一直都是這個性格，又沒有變過，乾嘛都要打他罵他？
王向北心裡很委屈，一方麵覺得妻子不聽話，非要折騰。另一方麵又怪爸媽不肯退讓，叫他左右為難。
“夠了，哭哭啼啼，讓彆人看笑話。”王建設今天丟儘了臉麵，“都給我進屋說話。”
王向東拍拍衣服上的土，罵咧咧地跟著爸爸進屋，“以後彆讓我逮到張浩那小子，不然老子一定打瘸他！”
經過妻子身邊時，凶道，“還傻站著乾什麼？剛才不會幫忙，現在也不會動了？”
現在氣氛不好，孟紅英不敢頂嘴，縮著脖子跟在丈夫後邊。
而看熱鬨的林婉，則是笑眯眯地道，“自個沒本事養，讓兒子去當上門女婿也好嘛。秋茵妹子，你說是吧？”
站在家門口的秋茵沒看林婉，而是望著王家的方向，“一家子裡，竟然有個看得清的，不容易啊。”
他們說話聲不大，但都被王建設一家聽到。
放以前，王建設早指著這些人大罵，但今天他已經丟夠臉麵，再爭吵下去，隻會讓他更難看。
王家都進了屋子，其他人沒熱鬨看，全都散了。
林婉回到前院時，看到何繼武的門還是關著，皺眉地問邊上的兒媳婦，“怎麼還沒出院回來？”
“多半是沒臉回來。”於荷花說這話時，特意加重一點語氣，是在說給她婆婆聽。
林婉倒不是多關心何繼武，真上心的話，早去醫院看何繼武了。
更何況，鋼鐵廠那停了何繼武的工作，往後何繼武自身難保，她才不想和何繼武有什麼。
林婉心裡罵著活該，看到徐美珍推著自行車回來，眼珠子上下動了下，哼哼兩聲，“喲，美珍你買布料啦？”
徐美珍還沒拿到工資，但下班時陪郝佳玉去逛了下供銷社，想著遲早都要買，便先買了布料回來。
她和林婉笑了笑，推著自行車往後院去。
郝佳玉在上廁所，她把郝佳玉買的兩尺布放到曾家，再回自己家。
供銷社裡能買到的布料很少，今年夏天興起一種叫的確良的布料，但現在是九月底，大家開始穿長袖了，不適合再買的確良。
像徐美珍和她婆婆做件上衣需要四尺半的布，四個孩子會相對少一點。
徐美珍買了二十二尺的平棉布，四毛錢一尺，花了八塊八毛錢。布票有一半是家裡存的，還有一半是徐美珍最近和人換來的。
楊望秋看到桌上的布料，興奮得直咧嘴，“哇哦，我們要做新衣服了！”
“沒出息。”楊守春撇下嘴，一臉的無所謂。
楊望秋被大哥嘲諷後，還是很高興，“我每次都是撿你和二哥的舊衣服穿，一年難得有件新衣服。大哥你總是有新的，當然有出息嘍。”
家裡小孩多了，都是小的穿大的。但現在大家能換洗的衣服少，往往等下一個穿的時候，都有補丁了。
不過大部分人家的情況都這樣，小孩也不會嫌棄補丁難看。
隻是有新衣服時，還是會很高興。
像徐瑤搬過來時，行李少得不要太可憐，短袖兩件，褲子一條，長袖和棉衣各一件，還都是破破舊舊的。
現在能有新衣服，徐瑤也開心。
徐瑤和楊望秋圍在桌子邊上，眼巴巴地望著媽媽，問什麼時候可以穿新衣服。
“很快就能好。”
徐美珍手腳麻利，“等你們下周一去上學，保證都能穿新衣服。”
“好耶！”徐瑤開心地抱著媽媽，“那我來幫忙！”
楊望秋也說要幫忙，但被姚虹拉開了，“你不搗亂都不錯了，彆來湊熱鬨。老師不是說了，下個星期要考試，周末在家好好複習，有不懂的就問瑤瑤和兩個哥哥。之前你可是信誓旦旦，說一定能考得比瑤瑤高哦。”
不知不覺中，徐瑤他們開學三周了。
徐瑤對考試無感，畢竟她有上輩子的記憶，一年級的考試對她來說是小意思。但對楊望秋和曾婷婷，就是滅頂之災。
在姚虹說完後，楊望秋瞬間呆住。
如果不是奶奶提醒，楊望秋已經忘記考試這件事。
光想著有新衣服，就讓他太開心了。
現在新衣服算什麼，他下周要考試了。
如果考不過徐瑤，他是不是會被嘲笑？
徐瑤看楊望秋的表情快哭了，突然覺得他蠻可愛的，過去拍拍楊望秋的肩膀，“三哥加油，你會是最棒的。”
“我……我會努力的！”楊望秋深吸一口氣，當即表示他要去讀書，回屋翻課本。
徐瑤笑著跟了進去，徐美珍則是幫楊守春和楊聽夏量三圍之類。
家裡有縫紉機，徐美珍和姚虹吃過飯後，便開始忙活起來。
現在的衣服沒什麼花樣，都是中山裝或者軍裝之類的，做起來也比較簡單。
沒過多久，郝佳玉帶著布料過來，她家沒有縫紉機，她做衣服的手藝也不太行，所以過來找徐美珍幫忙。
曾婷婷也跟著過來，她拉著徐瑤去外麵玩。
“你們彆走遠，就在大院裡玩。”姚虹叮囑道。
曾婷婷立馬應了一句好，“姚奶奶放心，我們肯定聽話。”
說完她便拉著徐瑤往外跑，經過她家時，從木頭下找出她藏起來的飯團，然後和徐瑤“噓”了一聲，“你彆說話，我帶你去看小貓咪。”
“婷婷，我可不可以不……”
“不可以！”
曾婷婷拉著徐瑤往外跑，一邊吐槽道，“瑤瑤你可真懶，但我們是小孩子，不能整天待家裡的，你知道嗎？”
“我們得多出來玩，才會快樂長大。”
徐瑤：……我信你個鬼。
說到小貓咪，徐瑤還真有點興趣。
跟著曾婷婷到一處堆積了木材的地方，聽曾婷婷“喵喵”幾聲，木材的縫隙裡就鑽出一隻三花貓咪。
貓咪看著不大，估計剛斷奶，曾婷婷拿出飯團後，貓咪很快吃了起來。
“婷婷，你經常來嗎？”徐瑤看了眼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心想曾婷婷真大膽。
“還好吧，我也不是每天都吃到撐。”曾婷婷能從自己嘴裡剩下來的飯，也就一小團。
貓咪吃完後，把頭蹭到曾婷婷手邊，毛茸茸的觸感，讓曾婷婷愛不釋手。
“你帶回家養唄。”徐瑤也摸了摸小貓咪，很軟、很乖，“不然大晚上的，這附近多不安全啊。”
“媽媽不讓我養，說她太忙照顧不了，她又不相信我。”說著，曾婷婷氣憤地大聲一些，“她怎麼可以不信我，瑤瑤你知道麼，我好生氣的哦。你媽媽對你多好啊，溫柔又體貼，不像我媽媽隻會凶我。”
“郝阿姨也是很好的。”徐瑤歎了口氣，起身時，看到遠處走來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忙拉起曾婷婷，“婷婷，我們快回家吧。”
她們現在隻是七歲小孩，要是遇到壞人就不好了。
曾婷婷依依不舍地站起來了，“咦，那人不是何爺爺嗎？”
徐瑤定睛一看，還真是何繼武。
是大院裡的熟人，她就鬆口氣了。
不過何繼武不是沒出院，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在徐瑤和曾婷婷沒動時，何繼武已經走到她們跟前，但何繼武隻是看了她們一眼，又繼續往前走。
隻是沒走幾步，突然轉身道，“你們兩個快點回家，彆在外麵瞎逛。”
徐瑤“哦”了一聲，牽著曾婷婷一起往大院去。
剛才她聞到何繼武身上有酒味，想到何繼武的遭遇，說不出同情，但又想歎口氣。
三個人一起到的大院門口，何繼武突然停下，他把手裡的紙袋子遞了過來，“有你們兩個小丫頭送我回來，也算不錯了。這隻燒雞給你們吃。”
看徐瑤沒伸手，他把燒雞遞了過去。
何繼武扶著門，走進了大院中。
手裡的燒雞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徐瑤看何繼武的狀態有些不對勁，但好像喝醉酒的人都是這樣。
她還沒反應過來，曾婷婷打開燒雞，先掰下一條腿，“真香啊，我們帶回去和他們一起吃。”
徐瑤看曾婷婷全無心眼的樣子，無奈地搖搖頭。
燒雞最後被兩家的孩子分了，徐瑤沒什麼胃口，什麼也沒吃便去睡下了。
第二天起來，她便聽到林婉在院子裡說何繼武回來了。
姚虹和徐美珍吐槽，“以前對何繼武最殷勤的是她，現在第一個潑涼水的也是她，兩麵三刀地做人，遲早有報應。”
她倒不是為何繼武抱不平，隻是不喜歡林婉這個人。
徐美珍點點頭，“她對於荷花，也有點太狠了。”
同樣為人兒媳，如果她遇到的是林婉那種婆婆，怕是早就打起來了。
“人啊，還是要給自己留有餘地。”徐美珍感歎道。
徐瑤覺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