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珍交代幾句, 小跑到鋼鐵廠門口。
看到妹妹徐美麗時，不由皺起眉頭，“你怎麼還在這裡？”
“姐。”徐美麗抬頭看了眼姐姐, 又飛快垂下目光，“我……”
“是爸媽讓你來找我？”徐美珍看妹妹支支吾吾，沒了耐心。
徐美麗點頭說是, “他們說，讓我跟著你。”
“笑話，他們生的女兒，憑什麼我來管？”徐美珍哼了一聲，聽到徐美麗肚子在叫，帶著徐美麗往食堂去。
在原主的記憶裡, 姐妹倆都是家裡的邊緣人，所以兩人關係還不錯, 乾活都在一起。當然了，徐美麗會相對更好一點。
隻是這姐倆都是軟性子, 遇到凶一點的, 立馬怕了。
徐美珍給徐美麗拿了兩個饅頭, “他們都回去了？”
“嗯, 回家了。”徐美麗大口吃著饅頭，她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
“那你昨晚睡哪裡？”徐美珍可不信徐大海會給錢, 讓徐美麗住招待所。
“住……咳咳……住橋洞。”徐美麗小聲道。
“他們也真不怕出事。”徐美珍真是服了那對父母, 但她不是原主，沒有一顆太善良的心。她送徐美麗去了車站，給徐美麗拿了兩塊錢，“徐美麗，我知道你多半聽不進去, 但人要想自己過得好，得先把自己立起來，你如果一直軟弱不懂反抗，這輩子就和媽一樣，嫁人後指望著兒子能帶她享福。但她真的享福了嗎？徐進喜就是個被養廢了的渣渣。”
徐美珍覺得自己心腸挺硬的。
她看著農村客運開走後，才騎上自行車回去。
剛到食堂，看到灶台上的周楠，皺著眉過去，“周師傅，不是說好了今天我來炒大菜？”
他們廚師也有分工。雖說是食堂，但每天能供應的菜就三四樣，徐美珍並不是每天都要忙碌在灶台上。
周楠比徐美珍大兩歲，模樣卻老不少，他站著沒動，“你一大早就跑了，我不頂上，誰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徐美珍不懂周楠為何對她有那麼大的敵意，大家同一個崗位，又不存在什麼競爭關係。就算她做飯再好，廠裡也不會因此讓她當廚師組長，因為根本沒這個職位。他們都歸食堂的兩個主任管，那兩個主任離退休還很久，他們不走，徐美珍也升不上去。
“那我現在回來了，可以不用麻煩你了。”徐美珍說完這話，周楠依舊沒有動。
周楠過了會，才用力放下手中的鍋鏟，“徐美珍，彆以為你做飯還可以，就能在食堂裡耀武揚威。咱們廠，還是看資曆的。”
憤憤說完一句，周楠轉身走了。
後廚裡還有幾個切菜的員工，聽到兩人的對話，紛紛停住不敢動。
真小心眼啊。徐美珍心想。
罷了，今天耽擱了一些時間，手腳得快一點了。
忙活完中午的菜，徐美珍才能停下休息，她靠在水池邊上喝水。
“美珍，你快去看看，你家守春來了。”郝佳玉本來在打菜，看到楊守春後，心裡覺得奇怪，問是什麼事，楊守春又不肯和她說。
她隻能讓同事頂一下，到後廚找徐美珍。
徐美珍聽到是楊守春來了，心裡也好奇怎麼了。
大中午的，楊守春來找她做什麼？
今天不是要上學嗎？
放下水杯，徐美珍在食堂的角落看到了楊守春，得知他還沒吃飯，要去給楊守春打飯時，楊守春突然開口說不吃。
看楊守春神情怪怪的，要說不說的樣子，徐美珍猜道，“你是不是在學校裡惹事了，要請家長？”
“也……也不算惹事。”楊守春明顯底氣不足。
徐美珍不信，“你會來找我，而不去找你奶奶，說明還不是小事，是非常嚴重的事。楊守春，你和我說實話，你乾嘛了？”
“是打架把人打住院了？”
“都不是。”
楊守春站了起來，“我……我就是倒騰點東西賣。”
楊守春和王喆三個，時不時會帶點東西去學校賣。
王喆和葉明旭負責出東西，楊守春則是找銷路。
三小孩經常等王喆和葉明旭家沒人時，再回去拿東西出來，轉手到學校賣。
投機倒把放七零年，可是要被拘留了，這可是破壞社會主義思想的事。
學校不僅抓到楊守春三人逃學，還有投機倒把，連校長都驚動了，讓他們請家長去學校，有開除他們的打算。
徐美珍不由瞪大眼睛，環顧一圈四周，壓著嗓子道，“家裡又不缺錢，你去乾這個做什麼？”
看楊守春低頭不說話，徐美珍讓楊守春原地等著，她去找了郝佳玉，讓郝佳玉幫忙盯一下，自己帶著楊守春去學校。
到學校門口，徐美珍深吸一口氣，“待會看到老師和校長，態度好一點。你要是被退學，我可攔不住你奶奶。”
看楊守春不動，徐美珍過去拉住楊守春的手腕，“現在怕了吧？小孩子家家，想什麼掙錢的事，趁著不用上班，多玩玩不好嗎？”
“我想掙錢又沒錯。”楊守春固執地道。
“掙錢是沒錯。”徐美珍道，“你有這個想法，但你的操作出現了太多的漏洞，所以被學校發現了。”
“跟你說實話，我也想做生意，去開飯館掙更多的錢。但你覺得我可以嗎？”
楊守春搖了搖頭。
“對啊，你也知道我不行，這是為什麼呢？是我不夠努力，還是我太懶？”
徐美珍自問自答，“都不是的，而是我們的行為要符合當下的規則。有的時候不是你錯沒錯，而是你走出規則，連累你自己的同時，還拖累家人。”
“守春呐，你是家裡最大的孩子，阿姨相信你很懂道理。就這件事而言，阿姨不和你論對錯，但我們不能讓事態惡化，讓你奶奶為你流眼淚，是不是？”
楊守春咬緊唇瓣，他就是害怕奶奶接受不了，才去找的徐美珍。
他重重地點點頭，答應配合道歉。
他們到校長辦公室時，其他兩家人也到了。
校長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他戴著厚重的眼鏡，看到楊守春家長也到了，咬著牙道，“你們知不知道，投機倒把是非常嚴重的問題？”
“是，這個問題確實嚴重。”徐美珍微微躬著身子，這個時候，先擺正態度總是好的，“我家守春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實在抱歉。”
說著，她拽了下楊守春的衣服。
楊守春才抬頭看了眼校長，“校長，是我們錯了，對不起。”
“這不是道歉就能解決的事。”校長依舊沉著臉，“你們做家長的，平常就這樣教育孩子嗎？”
“投機倒把到學校裡來，到底是孩子們的意思，還是你們也知曉？”
“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王喆突然開口，隨後被他爸打了一巴掌，“王博海，你憑什麼打我？”
“就憑我是你老子！”王博海長得高壯，一巴掌下去，王喆的臉已經腫了，他打算再教訓王喆時，手卻被一個人擋住。
徐美珍不是想管閒事，隻是他們現在是一體的，要是在校長這裡鬨起來，對他們的局麵並不好。況且當著那麼多人麵打孩子，小孩會有心理陰影的。
“這位大哥，咱們和校長道歉最重要，孩子們可以回家教育，他們都大了，不好隨意動手。”徐美珍說話溫柔，王博海自然而然地放下手。
看王博海不動手了，徐美珍再去看另一家人，那小孩一直冷著臉，他的家長……應該不是媽媽，因為看著太年輕了。
觀察了一遍眾人，徐美珍再去看校長，“這次的事，確實是孩子們不好，您該罰他們掃廁所，還是掃操場，都沒問題。畢竟犯了錯，就要被罰。”
“隻是他們才十一二歲，有些是非觀念還沒培養好，一時糊塗了，我們得把他們及時拽回來，以後才能成為國家的棟梁，社會主義的接班人，您說是不？”
校長覺得，三個家長裡，就徐美珍一個說話最中肯，讓他氣消了許多。
他倒不是那麼心狠的人，如果一開始就打算開除這三個學生，他已經叫警察帶走教育了。
“你說得有道理。”校長道，“但主要，還得看他們能不能意識到錯誤。”
徐美珍轉頭去看楊守春，楊守春立馬說他錯了，會好好改正。
葉明旭和王喆則是沒開口，王喆被打了一巴掌，眼眶紅紅的，一直在強忍著淚水。
葉明旭身邊的女人，小小聲地喊了句“明旭”，但葉明旭反而轉過身，不搭理她，愁得對方小聲道，“你這樣子，我怎麼和你爸爸交代啊？”
“該怎麼交代，就怎麼交代。”葉明旭語氣淡淡，直到楊守春過來，把他和王喆拉到一邊，兩個人才和校長說以後不會投機倒把。
校長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們啊，以後要記得今天的承諾，不要做社會的敗類，聽到了嗎？”
楊守春帶頭說了句“聽到了”，王喆才哽咽地說嗯。
“好好記住你們的話，這次我不開除你們，但你們每人要寫一千字檢討，下周一在升旗儀式上讀，並且罰掃廁所一個月。”校長說得口乾舌燥，喝完半杯水，擺手讓徐美珍他們帶孩子回家教育，下午停課半天，都不用上課。
等出了學校門口，王博海直接踹了一腳過去，“老子是軍人，你小子卻當罪犯。你想坐牢直接說一聲，老子隨時帶你去。”
王喆摔在地上，半天起不來，楊守春跑過去扶住王喆，瞪著王博海，吼道，“你憑什麼打他？”
徐美珍眉頭一抬，好家夥，又要惹事，趕忙站在兩個孩子和王博海中間。
“這位大哥，你先冷靜一下，教育孩子可以，但彆在外麵動手。孩子們犯錯，我們這些做家長的，也有責任的。”
“我有什麼責任？”
王博海剛才對徐美珍印象還好，現在又覺得徐美珍話多，“我辛苦養他，給他吃給他喝，什麼都不缺他的，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嗎？”
“話也不是這麼說，光是給吃的給喝的，養豬也不過如此。”徐美珍大概看出王家父子的問題了，“但父母是孩子的第一個老師，沒有我們的言傳身教，孩子們從哪裡有好的教養？”
看王博海眉頭緊皺，徐美珍歎了口氣，“咱們小時候，和他們現在不一樣的。孩子們的成長也需要陪伴和引導。”
“我哪裡有時間陪他？”王博海常年在部隊，一年裡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但說到這個，他多少有些愧疚，語氣緩和了一些，對著王喆道，“少在那裡裝，現在就和老子回家寫檢討。”
“我不回去……咳咳。”王喆捂著肚子，疼得額頭出了細汗，“人楊守春的後媽都比你好，我才不要你這個爸爸了。”
他一邊說，一邊哭了起來。
王博海很久沒看到兒子哭了，這小子脾氣犟得很，這幾年從不在他跟前掉眼淚，現在不顧形象地大哭，他突然有些後悔剛才的一腳。
但他也不是個會服軟的人，依舊擰著眉頭，“王喆，你不要太過分了。你不認老子，老子還不要你。”
說完，王博海轉頭就走。
徐美珍“誒”了一聲，王博海也沒回頭。
她隻好過去問王喆怎麼樣，“要不要送你去醫院看看？”
“嗚嗚，阿姨我疼死了。”王喆覺得自己很丟人，但他忍不住啊，心裡難受，肚子也是真的疼。
他才不要認王博海了，之前有人說楊守春有了後媽就會有後爹，他親爹親媽都在，現在比後爹還不如。
徐美珍看王喆是真的難受，讓楊守春扶著王喆，打算送王喆去醫院看看。
他們剛走沒兩步，葉明旭跟了過來，他後媽喊了句“明旭”，卻隻換來他冷冷的一個“滾”字。
到了醫院後，醫生給王喆做了檢查，說沒什麼大事，給王喆塗了點去淤青的藥。
徐美珍聽完醫生說的才鬆口氣，心想也是，王博海畢竟是親爹，再生氣也不可能下死手。
走出醫院時，看著三個小孩，徐美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問，“你們下午打算去哪裡？”
楊守春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去哪。
徐美珍先看葉明旭，“你不回家？”
葉明旭搖頭。
她再去看王喆，這個不用問都知道，肯定不回去。
徐美珍從口袋掏出三毛錢，遞給楊守春，“帶著你的兩個朋友去買點吃的，如果不想和你奶奶說這件事，就放學時間再回家。”
“你不和我奶奶告狀？”楊守春意外道。
“你個傻小子，我告狀有什麼好處嗎？”徐美珍嘖了一聲，“小孩子心思簡單點，我又不是惡毒後媽。我要看你倒黴，剛才就外校長麵前吵架，讓他開除你了。”
“你上次都幫我打架了，這次我也得幫幫你，是不？”
楊守春紅著臉“哦”了一聲，撇開頭，“我知道了，我下午不會亂跑，你去上班吧。”
“嗯，我相信你。”說完這話，徐美珍看向葉明旭兩個，想了想，邀請道，“你們傍晚想跟守春回去也可以，我做飯給你們吃。”
時間不早了，徐美珍騎上自行車，得快點回去。
等徐美珍剛走，王喆就和楊守春感歎，“楊守春，你這個後媽人挺好的嘛，比我親媽還溫柔。”
說著，王喆又去拱拱葉明旭的手，“看來也不是所有後媽都一樣哈？”
葉明旭看了王喆一眼，起身直接離開。
“誒，你怎麼生氣了？”
王喆小跑追上去，葉明旭卻不搭理他，他知道捂著肚子裝疼，但葉明旭和楊守春都看穿了他。
楊守春從王喆身邊經過時，建議道，“我勸你彆惹旭哥，今天他爸又沒來，心裡肯定很生氣。你要是嘴賤被打，我可不攔著他。”
王喆撇撇嘴，拍拍衣服，“行吧，那今晚我去你家吃飯。總聽你弟弟說你後媽做飯好吃，今天我是不回家了，我晚上和你一起睡。”
“不要。”楊守春直接拒絕了，“你和望秋睡，你們一樣睡覺不老實。”
“不嘛不嘛，我們才是好朋友。”王喆纏著楊守春，嗬嗬笑著。
三個人買了米線吃，在公園裡坐了一下午，看著差不多時間，才往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