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朝陽如同天邊的雲霞卷卷而來,山間清晨的霧氣柔和飄渺,撥開雲層的陽光照亮著整個天空,乾淨又清透。
四周蟲鳴,狗叫雞鳴,無不在述說著人間煙火氣。
看到這一切,半晌,薑穗感覺自己心中的大石落了地。
這裡不再是灰撲撲的末日世界,不再有惡心的怪物,不再有血腥的死亡。
這裡是充滿著亮色的和平時代。
清晨的山村還帶著露水的涼意,她端著洗臉盆出來的時候打了個寒戰。
“穗丫頭,昨晚睡得好嗎?”
薑穗正蹲在河邊刷牙,就看見端著一大盆衣服準備來洗的方姐。
村子裡的人大多都喊她小薑醫生,但是像自來熟的方姐有的時候會很親近地喊她穗丫頭。
心情好了許多的薑穗很快走馬上任,熟稔地寒暄:“姐,這麼早洗衣服啊?”
方姐其實並不是衛生所的人,她是薑穗頂頭上司陳醫生的愛人,經常出沒在衛生所。
陳醫生原本是衛生所唯一的醫生,一個頭發已經開始泛白的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在和平村很受人尊敬。
方姐操著一口帶著方言口音的普通話:“家裡沒人乾,當然就是我乾了,也不知道娶回來的媳婦是乾什麼的,一點用也沒有……”
薑穗洗臉的動作一頓,她沒想到不過是隨口寒暄了一句對方就開始十分自然的暴露起家庭矛盾。
“你們是第二批知青,你是不知道,我兒子娶那個女知青跟菩薩似的,什麼活都不乾……”
這樣平凡的絮絮叨叨讓薑穗有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她並不討厭,正打算寬慰對方,就聽到有人喊自己。
“穗兒、薑穗——”
是林依,一同在衛生所上班的同事,也是和她一起下來的知青。
薑穗隻能抱歉地朝方姐笑了笑:“方姐,不好意思啊,我該回去上班了。”
方姐講得正爽呢,手上不停動作都還在講,聞言有些遺憾,砸砸嘴意猶未儘道:“那行,也不能耽誤你上班,咱們中午吃飯的時候聊。”
小薑醫生輕笑:“好的,那我可等著您。”
等薑穗端著臉盆回去,卻發現衛生室裡除了林依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
看見她出現,林依朝她露出了笑容:“穗兒,這裡這裡。”
林依是一個圓臉女孩,講話時喜歡帶笑,“薑穗”很喜歡她,一路在綠皮火車上一起聊天訴苦來到這裡,拿她當好朋友。
她看了眼站在林依旁邊的男人,帶著黑框眼鏡,高高瘦瘦,見她看過來就露出了笑容。
但是薑穗沒有錯過他眼裡的打量和一股若有似無的滿意。
她暗自皺了皺眉,隨後看向林依,麵上是寬和的笑容,語氣溫柔。
“林依,有什麼事嗎?”
林依笑道:“我這不是看你被方姐拉著又開始說她家裡那點事嗎?來解救你了。”
小薑醫生笑了笑,並沒有解釋說她其實並不討厭方姐,而隻是道:“謝謝啦,你等我放個東西。”說完她揚了揚手裡的洗臉盆就打算離開。
結果林依就直接接過她的洗臉盆,朝她說道,“哎呀我來幫你放,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楊建業,是比咱們早一批的知青,他這段時間有些咳嗽,想來看看怎麼回事。”
如果是小薑醫生或許不明白,但是薑穗看他們倆這樣就明白了,林依這是介紹“朋友”。
雖然她們這個年齡在這個時代的確是適婚年齡,但是他們才來了一周而已啊。
而且這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第一批下鄉的知青比她早很多,基本上都體驗過這個村子所有的貧瘠,有的知青們看不上村裡人,又回不去城裡,一般都會選擇內部消化。
雖然社會風氣比建國前開放了一些,但是知青們長期待在鄉下,風俗習慣也會自然而然也會和鄉下越來越像,尤其是早婚早生這一點。
這種預感在這位男知青介紹自己的情況時越來越強烈,薑穗暗自挑了挑眉,麵上沒有任何表現出來,在病曆本上登記了對方的年齡。
29歲了,怪不得著急。
都直接上門來了。
可能也是因為和他同一批的知青都結婚了。
薑穗按照慣例詢問病情病史,對方配合了一段時間之後就開始聊些彆的,似乎是在拐彎抹角地打聽。
“薑醫生是哪裡人啊?”
薑穗發現對方咳嗽再晚兩天來就痊愈了:“我和林依是同一批同一個地方來的。”
“京城人士啊,久仰久仰。”楊建業笑容滿麵地恭維著。
薑穗本來心情也沒有變得多好,一聽到他油腔滑調的說話就開始覺得有些不耐煩,她下筆的時候都用力了許多。
她並不太喜歡對方,也不想和他有什麼牽扯,林依放個盆半天都沒有回來,想來也是故意給他們製造機會。
薑穗覺得有些微妙,她現在才19歲,林依介紹一個比她大十歲的男人,究竟是因為對方太優秀,還是因為林依覺得他們很合適呢?
不過小薑醫生並不像薑醫生那樣具有強烈的攻擊性,薑穗隻能一邊快速寫好資料,一邊打發他:“聽您的語氣,您見過我?”
楊建業:“前幾天村裡開大會,我看見你了,薑醫生真是光彩照人。”
薑穗寫字的動作一頓:……
村裡開大會那天是晚上,黑燈瞎火的百來號人誰看得到誰啊?
她敢確定這家夥是在剛才才頭一次見到她,在撒謊。
薑穗溫柔假笑:“是嗎?那謝謝您了。”說完她就把病曆遞給對方就請對方離開了。
楊建業笑著接過病曆紙條,“不用這麼客氣稱呼,大家都是知青,是一家人。”
隨後他笑起來,帶有著這個年紀特有的油膩,自以為地打趣:“小薑醫生是故意這麼問我,好讓我誇你漂亮的吧?”
薑穗:……?
薑穗十分難得的尬住了,拳頭也有些硬。
薑穗算是明白為什麼楊建業作為第一批知青,到了29歲還在四處尋找結婚對象,呆了好幾個世界,她已經好久沒看見過這麼油膩又自信的男人了。
要知道在上一個世界哪個男的敢跟她這麼說話,墳頭草已三米高。
再溫柔的人都有脾氣,薑穗依舊是保持著禮貌的笑容,隻不過氣場一時間還轉不過來,笑容中隱隱帶著屬於上個世界的攝人壓力。
她直接說道:“楊同誌,你是在騷擾我嗎?”
在這個年代,這個罪名可不低。
楊建業感覺薑穗一瞬間變得既具有距離,還似乎有些壓迫感,隨後聽到她的話更是嚇了一跳,他趕緊陪笑擺手道:“沒有沒有,薑同誌誤會了,隻是開個玩笑,到底是年輕人,怎麼這麼敏感?”
薑穗眼神一淩,正準備開口,就聽見衛生室門口傳來了林依的聲音。
“誒,這是怎麼了?什麼隻是玩笑啊。”一聽她的語氣就知道是來打圓場的了。
薑穗看了滿臉笑容的林依一眼,意識到自己差點不符合小薑醫生的人設,但是語氣也沒有剛才那麼隨和:“楊同誌並沒有什麼大礙,回去兩天多喝熱水就好了,要是沒什麼事了,我還得去配藥,就不送楊同誌離開了。”
楊建業站起身來,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好的、好的,就不打擾薑醫生工作了。”
林依趕忙走過來,大大咧咧的模樣,“沒事沒事,我來送我來送。”
薑穗注意到,自從進來林依的目光幾乎都落在楊建業身上。
薑穗:……
說實話這個新世界畫風和上一個世界未免也太不一樣了吧?她還有些不適應。
還沒等薑穗打發人走,衛生所外又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薑醫生——薑醫生——”
薑穗看到氣喘籲籲跑過來的一個小夥子,他滿額頭上都是汗,眼裡是著急和驚恐,“薑醫生,老四腿被砍刀砍到了,流了好多血,快去看看吧!”
小薑醫生聽了立刻嚴肅,迅速拿了一旁的緊急醫務箱和抓了一大把酒精消毒藥物往裡塞,就準備跟著人往田埂跑去。
林依聽了也顧不上什麼楊不楊了,也下意識地想要跟著去。
小薑醫生道:“林依你留下來值班,一會兒村長他老娘要來拿藥,我有什麼事需要再叫你。”
陳醫生這兩天進城了不在,衛生所必須留人。
林依也知道,隻好留了下來。
她有些緊張地回到衛生室,發現楊建業還在並沒有走。
林依奇怪道:“你怎麼還沒走?今天不用出工嗎?”
楊建業扶了扶眼鏡,朝她露出溫和的笑容:“沒事,我請了假來所裡的,之後會補回來。”他打量著林依的神色,笑著道,“你不願意見到我嗎?”
林依聽了有些臉紅,嬌嗔道:“你在說什麼啊?”
或許是因為語氣裡的親昵,她心裡原本因為楊建業看上了她朋友薑穗的低落消失了許多。
楊建業想到了剛才溫柔秀麗的薑穗,又看著麵前也不失可愛的林依,笑容加深,暗自評比著這兩個姑娘。
都是燕京來的……但是薑穗明顯更漂亮一些。
—
田地邊上人都聚在了一起,圍著兩個少年。
其中一個非常緊張,眼眶都紅了:“朝子哥,老二去衛生所找醫生了,你放心,你肯定沒事的!”
而被稱作朝子哥的少年額頭還綁著繃帶,隱隱滲出血跡,被固定的腿被尖銳的利器劃了長長一道痕,鮮血直流,染透了緊急處理包紮的衣物。
他臉色有些蒼白,但是卻是咧開嘴笑,黑色的眼眸滿是張揚與桀驁。
“放心,哭什麼?我賀老四沒那麼容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