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穗半躺在床上,看著他,內心也漸漸沉了下來。
剛剛被壓在厚重石板下的壓抑讓她麵對賀朝的態度莫名有些委屈,可是她也知道,她和賀朝什麼關係也沒有,無論他什麼態度,好像都跟她沒什麼關係。
但是此時看著他的模樣,她就是感覺到有股淡淡的怒意壓在心底。
在他即將要繼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的時候,薑穗抬手,猛然拉住了他,頓了頓,終於問出來了。
“你怎麼了?”
賀朝其實也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他現在看到薑穗那張故作堅強的臉就煩躁又惱怒。
他也發現了自己狀態不對。
賀朝打算先準備去幫薑穗重新調整她宿舍的布局,好讓她之後在宿舍好活動,也正好緩和一下自己的情緒。
這一刻,他也不知道這是屬於是賀老四的煩躁,還是屬於他自己的煩躁。
但是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讓她感受到這些負麵的情緒。
賀朝卻沒想到在離開的瞬間,被對方拉住了手。
少年猛然頓住。
她的手和他的相比小而柔弱,還有些冰涼,明明不大的力道,卻讓他無法再往前。
明明是輕而易舉甩開的觸碰,卻讓他也無法回頭。
這種感覺就像是猛獸鼻尖落下了蝴蝶,不敢動,也不敢呼吸。
隨後他聽到了她的問題,賀朝閉了閉眼睛,胸口那團火仍然散不去,反而愈演愈烈。
這一刻他終於清楚,他在後怕。
他怕她又一次因為受傷而死去。
她在他沒有看到的地方,又受了嚴重的傷。
所以他心情不好,所以他狀態不對,就像是被困在籠子裡的困獸,無處發泄。
他終於承認,他對她極其在意,非常的在意。
他認為他想要讓薑穗擁有一個完美的人生,是因為曾經的失誤才造成她死亡的愧疚,他才將她放在眼皮子底下。
都他媽是借口。
是他欺騙自己的借口。
心火在劇烈的燃燒,他漆黑的眼眸裡沉的仿佛是最深的海。
情緒波動到極致,係統意識空間裡的警報不斷作響,但是他的神情卻沒有什麼變化,唯獨漆黑的瞳仁天雷地火的烏雲滾滾,仿佛燃燒著簇簇火焰。
薑穗於他,是不一樣的。
她是他看到就會感到安心的存在,也是他兩次任務過程中都會不由自主靠近的存在。
他黑眸裡的火焰仿佛能將看見的所有燃燒殆儘,但是他的神情卻依舊是那麼冷淡,他看到了不遠處薑穗書桌上的紅色塑料邊的鏡子,裡麵是他此時無比冷漠的表情。
又有些猙獰的掙紮。
他可以如係統所說,談個戀愛,當作任務過程中的調味劑,走了之後再找下一個。
賀朝回過頭,看向仍然在等待著他回答的薑穗,少女仰著頭,長長的睫毛隨著眼眸輕眨,淺色的眼眸裡不解的疑惑,卻也滿滿都是他的身影。
但很遺憾——
不說他做不到。
他看著她,也已經知道了他們注定無法在一起的結局。
他可以騙很多人一輩子,卻發現唯獨沒法騙她。
他最終是要離開的,無法終老。
他終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直視著她淺色的眼眸,他無法將她騙了之後和其他任務者一樣,拍拍屁股走人。
所以,保持原樣,是最好的距離。
賀朝垂下眼眸,回答她:“我沒事。”
少女仍然抓著他的手,眼眸中泛出不讚同,“我不相信,賀老四,你看起來就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你是害怕今天這個場景嗎?”
“不是。”賀朝垂下的眼眸看著他們交握的手,他忽然抬眸直視著她,沒有在意少女突然的怔神。
他說:“薑穗,你疼不疼?”
薑穗的心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地一撞,原本配合著演出的姿態和神情一樣驟然怔住。
這個問題剛剛林依也問過一模一樣的。
她的回答是活著就好。
但是看著他,薑穗忽然說不出口。
少年黑色的瞳仁,眸色深深,凝神望著她,仿佛能望到她的心底。
她內心翻滾的情緒似乎一下子也湧到了眼眶,她直接轉過頭,放開了他的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狹小的房間裡恢複了寂靜,仿佛有什麼在流動。
這是薑穗隔了一年後第一次和賀朝有這麼久的相處,她其實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最開始不也是這樣嗎?遠遠地看著男主,當一個背景板的路人甲。
但是剛剛他突然的詢問,卻一下子讓她壓抑的情緒決堤。
她對賀朝的感情早就不是最初那個看到報紙上出現的陌生人。
一方麵薑穗很清楚她其實在某種程度上是依賴對方的,因為她知道跟在男主身邊大多數困難都會引刃而解,而且還會過上一個不錯的日子。
更何況賀朝於她而言已經是每個世界如同定海神針般的存在,她在的每一個世界都有他。
但是另一方麵,薑穗又因為如此而經曆了好幾場死亡,她體驗了重傷的劇痛,也體驗了死亡的冷寂,她痛恨而害怕這樣的體驗。
賀朝還有係統陪伴,但是她幾乎是孤獨地度過了三個世界來到這裡。
這也是這麼漫長的旅途裡,有人問她疼不疼。
她疼啊,她是真的怕疼。
她很怕疼,也怕死。
“薑穗……”他的聲音再次在她身後響起,薑穗似乎聽出了一絲擔憂。
薑穗也不想管是不是她聽錯了,她盯著床內部的那堵隔著蚊帳的牆,一直保持的溫和姿態也發生了改變。
她沒有再笑了,麵無表情。
賀朝聽到她開口。
“很疼。”
他一怔。
“我疼死了。”
她的聲音很平淡,仿佛回到了最初時遇到的她,帶著一種淡淡的孤獨感。
賀朝站在一旁,心口一窒,黑眸猙獰的戾氣又再次浮現,剛剛被她抓住的大手動了動,他看著她有些蒼白的側臉。
賀朝有一瞬間很想問問她究竟在想什麼?
最終,他說道:“彆怕,等傷好了,就不疼了。”
他沒等到薑穗的回答,半晌,他緩緩道:“你先休息,我去給你煮藥。”
說完他頓了頓,轉身出了房間。
宿舍裡就隻剩下薑穗。
薑穗一動不動,片刻後,她抬起胳膊蓋在了眼睛上。
不可能的啊……
隻要她找不到解綁回家的辦法,她就永遠不可能會有不疼的那一天。
也就是在這天晚上,和平村收到了高考恢複的消息,這場全國性的大考即將在一個月後進行。
知青所沸騰了。
人人互相奔走相告。
彼時收到通知的薑穗正一個人挺著身子在書桌前吃飯,賀朝已經回去了,陳醫生也在衛生室徹夜不停地收治傷員。
她不能彎腰,一彎腰就是鑽心的疼。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了屋外的腳步聲,然後正對著書桌的窗戶裡多出了熟悉的身影。
少年熟練的打開了窗戶,微風灌了進來,吹起了她的碎發。
他已經很高了,在窗戶前微微彎腰,黑眸直直地看著她。
“薑穗。”他說,“你要參加高考嗎?”
下午的那場對話似乎就這樣過去了。
而他似乎已經恢複了往常的模樣,黑眸閃爍著小狼一樣的精光牢牢地看著她,“如果你怕傷口疼,我可以背你去考場。”
薑穗看了他一會兒,半晌,她開口:“你要參加嗎?”
“那必須的。”少年說,他揚了揚下巴,“我當然要去。”
片刻,薑穗慢慢地笑了一下,說:“嗯,我也是。”
少年凝視著她,隨後忽然開口:“你彆害怕了,你一定能回到燕京,和家裡人團聚。”
隨後他將什麼東西迅速的放在桌子上,然後道:“那就這麼說定了,一起上大學!”
說完他便轉身跑了,像一陣風一樣很快就從窗外消失。
薑穗看著空蕩蕩的窗,先是因為他說的話微愣。
顯然他是以為她的家人不在身邊才感覺到孤單和難過,也以為她的失態是因為這個。
畢竟……賀朝也的確不知道她跟著他經曆了這麼多。
半晌,她偏移視線向著他剛剛放東西的地方。
是紅色的蘋果,上麵還有水珠,顯然已經被洗過了。
她看了一會兒,抬手拿了過來。
片刻,薑穗咬了一口,一樣的清甜脆的口感。
蘋果,最終還是又回來了。
心情好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