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夏在宮外等待到的不是浴池內娘娘的呼喚, 而是披頭散發但穿戴整齊,很明顯已經換過一身衣裳的娘娘。
巧夏有些呆,她急忙上前。
“娘娘, 您這是……?”
一旁的迎春見了也是驚訝,還未等迎春也開口, 娘娘便已經發話了。
“讓張正進去。”
巧夏和迎春齊齊一愣。
隨後麵麵相覷。
她們都知道現在浴池內還有誰在裡頭。
皇上, 還有賀廠公。
最開始巧夏以為賀內管是被陛下喊進去的,加之賀內官是太監,因此她並未曾多想, 如今見著娘娘的模樣, 又隱隱感覺事情好像不簡單。
迎春已經去叫張正了。
巧夏服侍著娘娘在一旁歇息。
她看著娘娘的麵色有些蒼白但是卻仍舊是平靜沉穩的模樣, 娘娘長發散了下來, 顯得有些柔弱。
娘娘緊緊抓著她的手, 就好像這樣能夠給予力量。
娘娘說:“巧夏, 今夜發生的事, 讓整個長春宮都閉上嘴。”
巧夏隻覺得有哪裡不對, 就像是有什麼巨大的烏雲壓在心頭, 沉沉的, 有一種非常不好的危險的預感。
仿若山雨欲來。
巧夏在一旁拿了兔毛披風給娘娘披上,一邊讓自己的聲音放柔,“娘娘,早春寒涼,先披上衣裳再說。”
她的心也變得有些惴惴, 但是在娘娘麵前又不敢表現太多,巧夏看著娘娘此時有些驚魂未定的模樣,直覺剛剛浴池內發生了什麼。
巧夏問:“娘娘,是出了什麼事嗎?”
娘娘抓住她的手, 隨後直視著她,巧夏在那雙淺色的眼裡,除了一絲驚慌之外,竟還看出了一種殺伐的果決。
娘娘說:“今夜之後,恐怕要變天了。”
巧夏隻覺得渾身一震,隨後浴池方向的動靜變得更大了。
娘娘站起了身,往前走了兩步,扶著高高的圓柱,看著那處的慌亂。
巧夏扶著娘娘看到麵前的場景,眼睛睜大,隻覺得一股涼意從腳底板升到了天靈蓋。
巧夏都有些結巴:“那、那是……”
巧夏非常清楚的看見,剛剛還和娘娘說笑談話的九五之尊,現下正躺在明黃的擔架上,由六個小太監正往外抬。
整個長春宮裡的人看起來慌亂,但仔細看去卻有條不紊。
巧夏發現就連丁公公都來了。
巧夏隻覺得驚恐,陛下竟然在長春宮出事了,她完全不知道剛剛浴池內發生了什麼!
巧夏下意識地看向娘娘,卻看到了她有些冷凝的側臉,她眼眸中有一種沉靜的凝視。
看到娘娘這樣,巧夏覺得有些陌生。
頓了頓,巧夏並沒有再說話,和娘娘一樣,看著整個長春宮的忙碌。
陛下很快被抬出了長春宮,巧夏喃喃道:“這是要帶到哪?”
不知道為什麼,巧夏看到這樣的景象,除了最初的驚嚇之後,竟有一種詭異的陛下遲早有這一天的感覺。
尤其是看到那位穿著玄青色內官袍的賀內官之後,這種感覺愈演愈烈。
在這宮裡多日了,就算是初入宮沒多久的巧夏都能感覺到九千歲在這宮中的說一不二,如今看到他幫著娘娘處理宮中事,竟也不覺得意外。
似乎是聽到了她的喃喃自語,娘娘頭也不回,輕聲道:“我也不知道,許是回陛下的宮殿。”
太和宮麼。
巧夏想著長春宮與太和宮的距離,身旁的娘娘已經動了。
她轉過身,對巧夏道:“走吧。”
巧夏一愣,“娘娘,這是去哪?”
“回內室休息,我累了。”
娘娘的聲音有些疲憊,巧夏一貫是站在自家娘娘身邊的,聽到了便立刻上前,將什麼皇帝都拋之腦後。
“娘娘累了,那便趕緊歇息吧。”巧夏溫聲道,“宮裡的一切都有奴婢,奴婢替娘娘先換身安寢的衣裳,一會兒讓小廚房燒好壓驚的安神湯,娘娘再歇息可好?”
巧夏一顆紅心向娘娘,已經開始安排起娘娘的一係列安寢流程,主仆二人對皇帝的關心還不如對路邊的小狗。
這幅樣子要是被其他人見了,定然會覺得詫異。
然而等娘娘換安寢的衣裳,巧夏正準備去小廚房讓人端來安神湯,卻發現小廚房早已準備好了,並已讓人端來。
“是廠公大人的吩咐。”小廚房的太監說道,恭敬地呈上。
巧夏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是裡麵有沒有下毒。
正好這時娘娘換好衣裳後從屏風內走了出來,巧夏聽見娘娘輕聲道:“無礙,巧夏,端進來吧。”
巧夏隻能聽從。
她感受了一些溫度,隨後才將托盤放在娘娘麵前。
“娘娘,這賀內官究竟安的什麼心?”巧夏嘟囔。
娘娘慢悠悠的吃著,除卻安神湯,其實還有一碗娘娘平日裡愛吃的水果——
切好的蘋果。
娘娘說:“管他安什麼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本就是他應當做的。”
巧夏立刻點頭,想著確實,娘娘是皇後,賀內官肯定要討好娘娘,但是她又立刻想到了剛剛還躺在塌上的皇帝,頓時萎靡了下去。
巧夏看了看室外的喧鬨,隻能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問,“娘娘,陛下昏迷的事……跟娘娘您有關係嗎?”
娘娘一頓,隨後放下手中的果叉,抬頭十分認真的看向她。
娘娘說:“巧夏,本宮做事一人做一人擔,也不會將你們拖下苦海,到底本宮現在手中還是有些權力,明日本宮尋個法子,你離開宮裡吧,本宮會給你安排好人,還有一輩子用不完的銀錢,出宮去過一個常人過的日子吧。”
娘娘的聲音很溫柔,很顯然是她深思熟慮過後的結果,她的每一句話也是在告訴巧夏,皇帝昏迷的事情與她有關。
巧夏隻覺得害怕,但是這個卻是因為娘娘的話。
巧夏一下子跪在娘娘膝前,緊張得多了一絲哭腔道:“不,奴婢不會離開娘娘的。”
她抹了抹眼淚,“當初娘娘從三公子手中將奴婢救出來,奴婢就已經發誓今後同娘娘同生共死了。”
皇後一下子就慌了,她趕緊扶起巧夏,“哎呀,你怎麼說跪就跪,我這不是擔心連累道你們嗎……”
巧夏:“跟在娘娘身旁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怎麼能說是連累!”
內室外。
廠公在長春宮發號施令,沒有人不聽。
讓人將皇帝抬回太和宮,以免臟了皇後的殿內,又吩咐丁賢找太醫來,又喊來了禦鎮司的首領馬備安排了一大堆事。
等到他打算去看看皇後現在怎麼樣了,剛走到內室還未曾靠近,就聽見了室內有哭聲。
廠公心中一驚,還未來得及多想,人已經撩開簾子往內室中走去,完全忘記了應當做做樣子的通報,將骨子裡的不敬尊卑流露了出來。
“皇……”後字還為說出,廠公就停下了步伐。
他黑眸微微眯起,看著內室的主仆二人。
隻見皇後輕聲細語,在安慰懷裡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聽到有人進來的動靜,皇後才抬起頭來,看到他時便是一愣。
“廠公怎麼來了?”皇後脫口而出,“事情處理完了?”
廠公隻覺得額頭有青筋凸起。
他在外頭為皇後忙裡忙外,生怕哪個不長眼的走漏了風聲,結果皇後倒好,早早的跑回了寢殿休息就算了,竟還溫香軟玉在懷,好不愜意。
原本還在因為皇後想要獨自麵對宮裡的刀光劍影而悲傷的巧夏,一下子就被廠公身上那股冰冷的煞氣給嚇到了。
尤其是那雙冰冷冷的黑眸看向她時,仿佛下一秒她已經被這樣的眼神淩遲了,巧夏冷汗刷的一下就下來了。
她猛然站起來,才意識到自己如此貼近娘娘,犯下了尊卑有彆冒上的大罪,又被廠公如此殺氣十足的看著,差一點又要哭出來。
巧夏在一旁顫顫行禮,“見過賀內官。”
賀廠公還未曾說話,就聽見皇後有些不滿的聲音。
“你嚇到她了。”
廠公都氣笑了。
他冷冷的看了巧夏一眼,“還不出去?”
聲音也如同浸了冰。
巧夏雖然怕,身子都有些發抖,她可是親眼見到廠公輕描淡寫地讓九五之尊的皇帝躺著拉出長春宮的,她一個小奴婢在廠公麵前根本不夠看。
但是娘娘還未曾讓她離開,她是不會走的。
巧夏隻感覺到手被輕輕拍了拍,娘娘溫和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無事,出去吧。”
巧夏回頭,看到娘娘朝她笑了笑。
原本娘娘還有些蒼白的臉已經重新恢複了血色,應當是那碗安神湯的功勞。
巧夏從不違背娘娘的命令,她屈膝行禮,擔憂望了娘娘一眼,才道:“是。”
隨後才兩三步出門,片刻後想了想,直覺讓巧夏將內室的門關上。
巧夏剛一出去,就被迎春抓去乾活。
“娘娘可是歇下了?”迎春並不知道廠公也進了娘娘的內室,整個長春宮都有些慌亂,此時都在聽上頭的人吩咐乾活,因此迎春還以為廠公早就已經走了。
巧夏不明所以,她點了點頭。
“正好。”迎春說,“宮裡還有好多事,你快來幫幫我吧,張正都被丁公公喊走了。”
要一夜間將宮裡的所有下人都清理警告一遍,就算是迎春是禦鎮司混出來的也一個人沒辦法乾這麼多的活。
巧夏就這樣被迎春拉走去乾活了。
到底是長春宮缺人,不然迎春也不會這樣。
而在皇後寢宮內,被迎春以為已經離開的賀廠公滿臉陰沉。
廠公道:“出了這麼個大事,娘娘倒是悠閒。”他的目光滑過桌上的已經吃乾淨的果盤和安神湯。
皇後娘娘低咳了一聲,甩手不乾全讓廠公來擦屁股確實是有些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