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廠公的話, 薑穗看了看自己周身,表麵上一點心虛都沒有。
被一分為二的後殿,皇帝正靜悄悄地躺在內室裡,而應當來侍疾的皇後, 卻懶散地坐在前殿, 慢悠悠的喝茶,就連原本應當她送進去的湯藥, 都由其他宮女太監代行。
實在是薑穗不想再看到那坨皇帝了。
而且她又不是太醫, 侍疾一下就能讓皇帝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嗎?還不如讓專業人士去做。
薑穗看到賀朝這幅狗樣子就腰酸背疼,她移開視線, 對著身旁的巧夏道:“什麼時辰了?”
巧夏道:“回娘娘的話, 酉時一刻了。”
哦, 下午五六點了, 該到飯點了。
薑穗調整了一下坐姿就打算起身離開, 然後一旁的廠公就已經開口了。
“奴才已經吩咐大膳房備下,娘娘再等等, 膳食便來了。”
薑穗一頓,她睨了賀朝一眼。
“你倒是細心?”這話暗藏著諷刺,但是廠公卻笑納了。
他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 非常自然地給自己倒了杯茶,薑穗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他有話要說。
最終她想了想,還是讓巧夏在外麵候著。
巧夏現在算是明白了, 娘娘每每和廠公在一塊時,就像是要密謀什麼大事一樣,摒退眾人。
巧夏隻能出去。
廠公悠然地喝了一口茶,他打量了一下皇後,微笑問道:“娘娘今日精神不錯。”
不說還好, 一說這個事薑穗又來氣。
皇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也平靜一些。
“你屬狗的嗎?”但她發現自己的話說出來還有一種咬牙切齒的味道。
廠公微微挑眉,也回敬道:“娘娘,話可不能這麼說,奴才的背到現在也還疼著呢。”
皇後的臉紅了一些,她閉了閉眼睛,決定不再和這個男人說話。
每一次都是自己吃虧。
她短短十幾年的人生經驗放在他麵前完全不夠看。
皇後的冷淡也讓男人顯然意識到了什麼,他放下來茶杯,看著皇後冷凝的側臉。
她的眼眸微微垂著,身姿挺拔端坐,有著屬於皇後的端莊,唇抿著,散發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
男人喉結上下微動,最終心卻也微微下沉。
昨夜……
確實是他孟浪了。
明明不應當的。
有過一次錯誤,卻又再犯一次。
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意誌力是這麼的薄弱,理智也這麼容易崩潰。
多少次了,在她麵前皆是如此。
“娘娘。”廠公現下隻想把她哄開心,“您想要什麼?或者是想吃什麼?奴才讓人去安排。”
皇後卻沒有多看他一眼,她站起了身,冷淡道:“本宮去給陛下侍疾,廠公若是沒什麼事,便離開罷,如今朝中要事都還需要廠公支撐,本宮便不打擾了。”
廠公心下一沉,也沉聲道:“站住。”
然而皇後根本沒聽,剛剛還在悠閒喝茶的少女就已經推開內外室的分隔門,走了進去。
身邊唯有她敢忤逆他。
很快裡麵傳來了宮人行禮的聲音,還有皇後溫聲的讓她們起來,並詢問太醫皇帝病情。
廠公知道皇後對於過河拆橋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但卻也知道昨夜之事也徹底惹怒了她。
那一句想要殺了他的話語,仿佛還在耳旁。
不過廠公當初說的話也確實是真心的。
那就殺了他吧。
如果在她手裡死去,結束這漫長的一切,好像也不錯。
賀朝仍然坐著,他微微垂下眼眸,看著手中的茶盞,裡麵漂浮著碧色的茶葉。
皇後對他冷漠的樣子,既讓他感覺到熟悉,也讓他覺得胸口一窒。
他難得想問問係統,但是又想起來它說過因為更新而現在處於休眠狀態,隻剩下同樣冰冷冷的機械音。
丁賢聲音至殿外響起。
“大人。”
賀朝黑眸中的一絲迷茫和癲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隻剩下陰沉的煞氣。
“進來。”他說。
丁賢進門,便感覺到了廠公又一次釋放的低氣壓,心中便是一頓苦叫。
皇後娘娘不是也在麼?為何現下廠公又不高興了?
但他也沒敢表現出來,而是行禮後低聲道:“大人,侍衛招了,麗妃娘娘卻還不承認,認為是您想要……”
廠公聲音淡淡的,“想要什麼?”
丁賢頓了頓,還是如實回答,“想要把持朝政,殺了陛下親子。”
廠公並沒有因為這句話生氣,他都不知道聽了多少類似的話。
丁賢問:“大人,麗妃娘娘該如何處理?”
廠公本想說按規矩來,但又想到了剛剛皇後說的話。
“她還是個孕婦,不要太為難她。”
隨後廠公又想到了麗妃是怎麼進宮的,最終道:“死或者是此生埋名隱姓,讓她自己選吧。”
丁賢愣了一下,隨後低頭稱是。
廠公竟然會放麗妃娘娘一條生路,這是丁賢完全沒有想到的。
然而下一秒,丁賢看到廠公微微偏頭,看向內室,丁賢同樣也望過去,看到了一個窈窕的身影,大約猜到為什麼了。
或許是因為皇後娘娘。
丁賢收回視線,繼續恭敬道:“大人,奴才還有一事稟報。”
廠公有些冷森的視線落在了他身上,但是聲音倒是仍然淡淡的。
“說。”
丁賢道:“薑夫人想要求見皇後娘娘。”
“求見?”廠公微微皺眉,“現下薑家女眷都在獄中,她以什麼身份求見?”
丁賢道:“薑家有□□賜予的丹書鐵券,想來是薑大老爺知道求見大人您沒有用,便讓薑夫人走皇後娘娘的路子。”
廠公並沒有說話,似乎在沉思。
丁賢問道:“大人,是否……要將此事按下?以免擾了娘娘。”
廠公抬眸,又看了內室的皇後一眼,最終說道:“不,讓她去。”
廠公似笑非笑,“都搬出丹書鐵券了,難不成本督主還要違抗□□嗎?”
丁賢低聲道:“是。”
廠公其實想要看看皇後打算怎麼做。
雖然明麵上說不在乎薑家,但是若是是她的違心之言呢?
丁賢離開,廠公又喝了一口茶,麵色卻又陰沉了下來。
他這麼想……是在欺騙自己,每聽見內室的動靜一次,都在提醒他這麼做,是想和她搭話。
明明隻是短暫的不理會他而已,他卻已經抓住任何一個能夠和她牽扯到關係的機會。
賀朝都想唾棄自己的不爭氣了。
他到底是怎麼了?
賀朝緊緊地皺著眉,看著茶盞中自己的倒影。
每次遇到她,都像是想要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她看似的。
而現在,他的注意力一邊在這裡,一邊卻放在內室裡。
除卻那些嘈雜的聲音,賀朝還感覺一種聲音非常清晰——
她的腳步聲。
慢悠悠的,又有些活潑。
就好像聽了無數遍,聽著她走來走去,聽著她走向自己。
一切的正常就是不正常。
賀朝決定要弄清楚這件事。
用晚膳時,皇後仍舊是貫徹著不理會廠公的原則,無論他做什麼,說什麼,都不看不回應,這讓廠公更加陰森煞氣十足,宮人們都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生怕惹怒了他們。
原本見薑夫人是安排在第二天的,但皇後知道這件事之後,就開口和廠公說了第一句話。
“本宮今晚便見她。”
她剔透的眼眸在燭光下看著他,廠公本來想裝作冷硬地回話,但是好不容易她說話了,他已經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奴才這就著人安排。”
會麵的地點安排在杏花台。
皇後最終也沉默地同意了廠公的安排,跟隨著黃門前去杏花台,等待人將薑夫人帶來。
皇後千金之軀,自然不能去牢獄這樣肮臟的地方。
為什麼皇後同意見薑夫人,是因為她有一件必須要搞清楚的事情。
而陪伴在皇後身邊的,是廠公。
薑穗讓他離開,這家夥完全當做沒聽到,動都沒動。
好吧,服軟,但是並沒有完全服軟。
薑穗看著他陰沉沉的模樣就有些想笑,但是想到他們現在還在“冷戰”中,薑穗還是端著臉不說話。
這種狀態下的賀朝還挺好玩的。
薑穗慢悠悠想,要是咬人再輕一點就好了。
薑夫人被帶來了。
薑穗看了還反應了一下,一開始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麵色憔悴,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的婦人是原本那個高貴的薑夫人。
“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薑夫人行禮跪拜。
“起來吧。”皇後娘娘的聲音一如在薑府時那樣沉靜,隻不過聽起來似乎多了幾分威嚴。
薑夫人起身,在皇後的允許之下,抬起頭來,看到了許久不見的薑五姑娘,那個被薑家送入宮中的“質子”。
薑夫人原本已經絲毫沒有情緒波動的眼眸微微睜大了一些。
麵前的這個薑五姑娘,和當初在薑府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本有些陰鬱的氣質變得安穩,沉靜的性子看起來頗給人帶來壓力,但是最讓人驚訝的,卻是她此時模樣上的變化。
這也是薑夫人,第一次真正的看著這位薑五姑娘。
原本總是低垂著眼眸,看起來低眉順眼的薑穗,現在眉眼明亮,清亮的眼眸仍然是平靜的沉穩,她看起來就像是暉日升起後綻放的華光,端坐在上首都有著來自氣度的高貴。
不一樣了。
這是薑夫人的第一感受。
在老皇帝手下,竟然也能有這樣的變化嗎?
薑夫人想到了薑家還未倒之前,在老爺那收到的消息。
薑穗搭上了九千歲。
但是家裡往長春宮遞的消息,卻全都石沉大海。
這讓薑夫人懷疑是不是薑家的事情其實早已敗露。
“夫人一定要見本宮,是有什麼事?”
薑夫人眼眶微紅,像是含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