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時隻感覺一陣窒息。
“這樣的感染黑林一共有四個,”李風說,“你看到的這個麵積不是最大的,但距離雲城是最近的。”
邱時接過李風遞給他的望遠鏡往下看了看。
為了阻止黑林繼續往雲城方向擴大,下方已經築起了長長的護牆。
“目前我們沒有什麼能力可以毀掉感染林,”李風說,“隻能儘力阻擋被感染的人或者動物進入雲城。”
這個高度聽不到下麵的聲音,隻能看到來回的機械和小小的工人,耳邊悅耳的風聲裡,下麵是渺小而無助的忙碌場麵。
“最近外城拉進來的工人就在這裡吧,”邱時問,“他們會被感染嗎?”
“是,”李風說,“這個工作距離,基本不可能躲得過感染。”
邱時明白了為什麼招人進內城工作的時候,會找單身的,會給那麼高的報酬,為什麼一直沒見過進去的人再回來。
“帶我來看這些乾嘛?”邱時問,“跟最近入侵的那些生化體又有什麼關係?”
“生化體不會感染,”一直沒有出聲的男人開口,“一部分生化體跟它們共生。”
“跟我有什麼關係?”邱時皺著眉轉身就走,“送我回掩體。”
“現在的確還沒有關係,”李風說,“等你身體恢複了,就會有關係。”
邱時回過頭看著他:“我要不想有這個關係呢?”
“可以,一會兒車會直接送你去地牢,”李風說,“你剩下的日子裡都不會再離開那裡一步。”
“操|你祖宗李風,你現在弄死我吧,”邱時說,“你但凡讓我活著從這兒走了,出去我就去找李大頭爆料。”
“你不會說出去,”李風說,“要不也就不會是你了。”
邱時心裡一陣堵,頭都有些發暈,當時應該就是這麼被氣暈的。
認識李風這些年,他倆的接觸其實僅僅就是私下裡交易點兒物資地圖或者死了的難民身上找到的好東西,他不知道為什麼李風能這麼篤定。
氣暈自己的偏偏就是,他的確不會說出去。
他對這個城市沒有什麼特彆的感情,他並不出生在這裡,他甚至在外城待著的時間都不多,他的世界就是城外荒原上的山,是遠處不能進入的密林,是腳下永遠不平的地麵……
但他認識很多活人,也見過很多死人,他知道這個地方美好的表象下有無數的黑暗和不公,但這個地方也是很多人唯一的容身之所,更是無數還在奔逃的人眼裡唯一的希望。
一旦這個危機被人發現,用不了多久,等不到感染和生化體出現,隻是混亂就會把這個庇護之地毀掉。
“緩過來點兒沒?李風讓你醒了聯係他,另外胡小嶺他們清點了一下補給,”趙旅出去了一趟又回了“病房”,“這回真是大手筆啊,你很久都不用去要飯了。”
“該要的飯還是得要,一口吃的都不能便宜了保障署,”邱時說,“這些不算在日常裡。”
“那幾個密碼箱,”趙旅看著他,“要開嗎?”
“一會兒開。”邱時說。
“那晚點我讓人拖過來。”趙旅說。
“我過去就行,”邱時想了想,“大岩出事之後你去過沒?”
趙旅沒說話,出去看了一眼,關上門,湊到床邊小聲說:“收屍是我和小嶺去的……”
“知道老頭兒的下落嗎?”邱時馬上問。
“沒有,”趙旅說,“你去的時候他在嗎?”
“在,被生化體抓住了。”邱時皺起了眉,“但當時還是活著的。”
“不是很奇怪嗎?”趙旅說,“是不是有點兒奇怪,老頭兒一個殘疾,下麵幾個人我收屍的時候看了傷口,就是一擊,胸口或者頭上,骨頭都碎了,一點兒不帶猶豫的,他們為什麼沒有直接殺了老頭兒?”
這麼分析起來的確是有些奇怪,邱時看著趙旅,這人腦子偶爾能靈光一閃,他希望趙旅能繼續再靈光一下。
“尊老愛幼?”趙旅說。
“我他媽要是老頭兒我現在就是死了我也要詐屍從洞裡爬出來給你個大耳刮子。”邱時說。
“對了!”趙旅小聲喊,“還有個怪的,我問你,你去了二樓是吧?當時二樓什麼樣?”
邱時擰著眉想了半天:“感覺跟平時一樣,沒什麼變化。”
“我們去的時候有個收拾好的行李箱,老頭兒沒事收拾個行李箱乾嘛?”趙旅說,“我打開看了一下,一箱破爛。”
“放哪兒了?”邱時問。
“拿回來了,”趙旅說,“我放屍洞旁邊我們藏東西那兒了,放這邊不知道會不會有麻煩。”
邱時拍了拍他的肩膀:“還是有腦子的。”
“多少有點兒。”趙旅點頭。
李風趕到陳列館,被搜了三遍身之後進入了重武器庫,實驗室裡已經有好幾個人了,除了張署長和吳館長加上一個實驗組的人,還有三個人。
龍先生和將軍的人,代表著公司和軍隊方。
就等他了。
對邢必的控製已經完成,在正式執行任務之前,幾方的人要先驗證一下“成果”。
“人齊了,”張署長清了清嗓子,退到李風身邊,“可以開始了,吳館長。”
“因為這個計劃已經籌備了很長時間,詳細的內容各位都已經了解,成功和失敗項目都有記錄,”吳館長增到實驗室中間,“就不再重複介紹了,今天主要是做一個性格和思維方麵的展示,讓各位對邢必有一個直觀的了解。”
“什麼意思?”公司的人問了一句。
“就是語言交流,”吳館長說,“大家都並沒有實際接觸過潛衛,今天可以讓大家感受一下。”
李風總感覺這話聽著有些彆扭,特彆是看著玻璃罩子裡站著的邢必時。
邢必的狀態已經不一樣了。
不是因為他穿著城防署的製服,也不是因為他站著。
與之前被強製控製著的那個“沒有思想的,帶回邱時的工具”相比,他像是被解除了某種桎梏,李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在強烈壓迫中突然多出來的感受。
“可以開始了。”吳館長打開了控製台上的一個開關。
邢必垂著的眼睛慢慢抬了起來,從外麵的人臉上一一掃過。
“他現在可以看到我們,”吳館長說,“也能聽到罩子這邊的聲音,跟大家打個招呼吧,邢必。”
“下午好。”邢必開口,右邊嘴角微微挑了一下。
依舊是略有些沙啞的聲音,依舊是平緩簡單的幾個字,依舊是強大的壓迫感。
但李風終於找到了一個他能明確感覺到的變化。
邢必之前看不到任何情緒的眼神裡突然有了刀峰,那看似隨意掃過的一眼,像是帶著寒意。
李風覺得自己胳膊上汗毛墊著雞皮疙瘩豎成一片。
“介紹一下自己吧。”短暫的沉默過後,有人開口說了一句。
“資料裡都有。”邢必說。
“那你照著念一下怎麼樣?”那人說。
李風知道這些問題都是有目的的,就是聽著有些低智。
“不怎麼樣,”邢必看著他,“你家冰箱都能念。”
那人笑了笑。
“你覺得你跟機器人有區彆嗎?”又有人提問。
“問點兒有意義的吧,”邢必說,但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如果我跟機器人沒有區彆,又為什麼會站在這裡。”
幾個人跟吳館長小聲交流著,吳館長一邊給他們解釋著這些話代表著的思維狀態,一邊給他們講解著各種監測數值變化的原因。
“你跟人類有區彆嗎?”李風突然問。
旁邊的幾個人全都愣了,接著都轉頭看了過來,張署長皺著眉,眼神裡滿滿的想要弄死他的渴望。
李風的提問是違規的,今天這次“成果展示”他隻需要列席,站在旁邊聽著就行,但他還是冒著被處分的風險問了。
如果今天的回答不能讓公司和軍方滿意,就還需要再“調整”,然後是再一次“交流”,沒有時間了,他必須要準確快速地問出龍先生和將軍想要的答案。
邢必沒有馬上回答,往前慢慢走到了罩子邊緣,胳膊肘撐在了罩子上,身體不再是筆直地站著,很放鬆。
“人類是一次性的,”他說,“我可以重複利用。”
屋裡的人都沒了聲音。
“你覺得你跟人類是什麼樣的關係?”李風又問。
“我是,”邢必的語速緩慢而清晰,“為人類而生的,永不背叛的朋友。”
聽到這句話從邢必嘴裡說出來時,李風有一種仿佛穿越了時空的錯覺。
這是生化體最初始的誓言。
我是為人類而生的,永不背叛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