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蕩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歎了口氣:“找人先跟邱時聊聊吧,我去見見邢必。”
“所以地型就是這樣,那些樹乾牆,爬上去不難……不過我爬不上去,”胡小嶺用刀在木頭牆板上一下下戳著,牆上都是點狀的刀痕,看上去亂七八糟的,這是他們收屍人自己的地圖,一般人看不明白,“其他的地方,全都是生化體,還沒靠近,就已經能發現你過來了。”
胡小嶺這些天也沒白待在這兒,整個鎮子都被他轉遍了,這些人似乎並不會阻止胡小嶺到處轉悠,就像是為了證明他們是和平友好的。
“沒人管是嗎?”邱時站了起來。
“嗯。”胡小嶺點頭。
“走,出去轉轉。”邱時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鎮長和一個老太太。
邱時愣了愣,平時很少能看到孩子,同樣,也很少能看到老人。
這個老太太看著比失蹤了的老頭兒的年紀都大,臉上皺眉很深,眼睛也很渾濁,邱時有些不確定她還能不能看到東西。
“孩子,要出去啊?”老太太問。
能看到的。
邱時頓了頓:“嗯。”
“他就是邱時。”羅鎮長說。
“哦,”老太太湊近他,盯著他的臉,“長這麼大了……”
“是的,都二十多年了。”羅鎮長說。
“還是挺像的。”老太太伸手往邱時臉上摸過去。
邱時往後仰了仰,躲開了她的手。
“哎!”胡小嶺抬起胳膊攔在了她麵前,“怎麼還動手動腳的!”
“有事兒?”邱時拍了拍胡小嶺,看著羅鎮長。
胡小嶺讓開了。
“聊聊?”羅鎮長說。
“嗯。”邱時退回了屋裡,坐到了椅子上。
老太太進屋之後眼睛也一直停留在邱時臉上,盯得他有些不自在。
“說完正事兒再看吧,”他說,“要不邊看邊說也行,彆光盯著。”
“這個脾氣也像,”老太太笑了起來,“邱家的男孩子都是這性格。”
邱家的孩子?
“你的名字是我起的呢,孩子,”老太太說,“時不我與,邱時,你還有個弟弟,叫邱與。”
外城的教育水平的確如邢必說的不太行。
邱時沒說話,靠在椅子上看著老太太。
他不知道時不我與是什麼玩意兒。
過了一會兒他動了動,把腿搭到了旁邊的床上,摸了根煙出來點上了:“接著編。”
“我是你太奶奶。”老太太說。
“離譜了啊。”邱時叼著煙皺了皺眉,差點兒嗆著。
“太奶奶是什麼?”胡小嶺問。
“爸爸的奶奶。”老太太說。
胡小嶺也擰起了眉,對於他們來說,連父母都不一定有的人,爺爺都是陌生的詞彙,還爸爸的奶奶太奶奶……
“你還不如說是我太奶奶,”胡小嶺說,“我起碼還知道我爸是誰,你非扯時哥,這不隨便編嗎?”
“你對感染免疫,對嗎?”老太太看著邱時。
邱時挑了一下眉毛,看著她。
胡小嶺吃驚地轉過臉。
邱時抽了口煙,不急不慢地抬眼看著老太太:“你們在雲城的探子不少吧?”
“你出生在遂水城,”老太太說,“感染開始之後才建立的,那裡生活著很多從感染區逃出去的健康人類,還有免疫人類。”
羅鎮長從兜裡摸出了一張紙質的地圖,鋪在了他麵前的桌子上。
邱時隻掃了一眼,就發現這地圖跟老頭兒行李箱裡的那張幾乎一模一樣,隻是老頭兒那張沒有寫地名。
而老頭兒劃了個圈,寫著邱字的位置,在這張地圖上,印著“遂水”兩個字。
“這身衣服太難受了。”趙旅扯著身上保障署的製服。
“主要是不合身,我這套是自己的,挺舒服的。”肖磊倒是很開心,他終於又能穿上製服了。
“乾活,動作要快,我們沒多少時間。”李風下了車,看著檢查站滯留區的大批難民,人數比他想象的要多。
“怎麼弄?”趙旅跳下車。
“找沒問題的,找出四十個,”李風拋出自己的小寵開始跟隨錄像,“有問題的之後在視頻裡給我指出來。”
“行。”趙旅點頭。
“不要讓人看出來你覺得誰有問題。”李風交待。
“懂,你放心。”趙旅說,跟著李風往那邊走的時候他又追了一句,“時哥到東林了嗎?”
“到了。”李風說。
“然後呢?”趙旅問,“安全嗎?那兒什麼情況?見著小嶺沒?”
“去給我挑人,”李風停下了,看著他,“挑完了告訴你。”
“操。”趙旅瞪了他一眼,往那邊走了過去。
“我呢?”肖磊問。
“你……”李風轉臉看著他,過了幾秒才說了一句,“你在心裡也挑,看跟趙旅挑的能不能對上。”
“是考驗嗎?”肖磊問。
“……是。”李風拉了拉外套,並沒有走過去,隻是站在原地看著趙旅那邊。
“你不過去嗎?”肖磊往前走了幾步回頭問他。
“太臟了。”李風說。
肖磊看了看他的睡衣,點了點頭:“哦。”
趙旅大搖大擺地從城防署的人中間穿了過去,開始挑人。
李風抱著胳膊看著那邊的人,說實話,他看這些人都有點兒分不清誰是誰,都一樣臟的臉,一樣灰撲撲的衣服,表情都隻有簡單的兩種,或麻木或企求。
他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非要來雲城,一個自己完全不了解隻存在於想象中的地方,一廂情願地相信這就是他們最幸福的庇護所。
這裡早已經容不下這些人,他們的命運從決定要去雲城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
不過這個亂七八糟的世界,大多數的人,結局都已經寫好了。
就算是邱時這種打死不肯進城,外城都不願意多待的人,最終也免不了被卷進絕望裡。
“李署長,你會覺得對不起我嗎?”
不會吧。
保障署的電話打了過來,李風戴上耳機,看著那邊已經被趙旅挑出來的人開始陸續上車。
“怎麼樣?”他問。
“第一二批名單清出來了,”秘書的聲音傳出來,“主要集中在城下區,養殖場運輸區也有一部分,稍少,名單和人數已經發過去給你了。”
“好的,”李風說,“今天不要回家了,可能還會有事。”
“我會一直在辦公室。”秘書說。
地下區,指的就是內城的排汙區,李風從沒去過也從來沒想過要去的地方,但那裡最隱蔽,出了什麼問題也最不容易被發現。
“把電話直接轉給地下區主管。”李風說。
幾秒鐘後,一個粗魯的男聲響起:“地下區!”
“我保障署李風。”李風說。
“李署長,”男人收了收聲音,“我是地下區主管,您是要了解張思海的情況嗎?”
“……張思海在你那兒?”李風愣了愣。
“城防署押過來的,”男人說,“孩子嘛,吃點兒苦,不過我這裡實在是有點兒太苦了……”
“把他弄出來,”李風說,“我一會兒過去找他。”
“需要跟張署長說一聲嗎?”男人問。
“你吃誰的飯?”李風問。
“保障署,”男人說,“我這就去把他弄出來。”
邱時感覺自己腦漿子都快燒開了。
老太太年紀雖然都快趕上邢必了,但身體似乎還很硬朗,比他認識的很多四五十歲的難民都精神,不急不慢地說著,羅鎮長在一邊時不時加幾句。
無非就是,你不是孤獨的,你還有一個弟弟,你的父母是被生化體清理掉的,但你的太奶奶還活著,你是從生化體的追殺中被人救出帶走的,你們都是免疫人類,你們是這個世界篩選出來的適應新世界的人類……
胡小嶺已經沒聲音了,坐在旁邊全程嘴都O著。
邱時對於親人沒有實感,雖然他天天罵祖宗,但真祖宗杵他跟前兒的時候他也沒有什麼感覺,對於自己的身世現在也沒有興趣,他隻覺得混亂。
“邢必呢?”他打斷了老太太的話,看著羅鎮長。
“他在旁邊休息。”羅鎮長說。
“他不需要休息,”邱時站了起來,“我要見他。”
“他在休息。”羅鎮長又重複了一遍。
“放你的祖宗屁,”邱時走到窗戶旁邊,衝著那邊吼了一嗓子,“邢必!”
胡小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站過去跟著也吼了起來:“邢必!邢必!邢必!”
邢必沒有回應。
以他的聽力,這個程度的聲音聽不見,就說明他碰上事兒了。
“你們要對他乾什麼。”邱時轉頭看向羅鎮長。
“什麼也不會乾,我們和生化體是和平共處的,”羅鎮長說,“他現在隻是在跟他的同類見麵。”
邱時微微側身。
那個手勢,直接做就可以,不用專門把手舉起來。
好的。
“見你祖宗。”邱時握拳,向下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