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你嗎?”邢必說。
“嗯,”邱時點點頭,“你要隻剩了一個朋友,也會是我。”
邢必笑了笑:“現在也就隻有你一個朋友。”
邱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又用力抓了抓,扯到了胸口的傷,趕緊又收回了手:“操。”
“那個MP3呢,”邢必問,“給我。”
“什麼三?”邱時沒明白。
“那個唱生日快樂的東西。”邢必說。
“在呢。”邱時從兜裡拿了出來,想要遞給邢必的時候發現上麵有一小片不知道在哪兒沾上的血跡,趕緊在自己褲子上蹭了幾下。
“沒事兒。”邢必拿過去放到了自己兜裡。
“一會兒回掩體了給你充上電,”邱時說,想想又歎了口氣,“聽來聽去也就那一首歌。”
“已經被你唱出兩首了。”邢必說。
“那你要不介意,”邱時說,“我大概還能再唱個三首五首的。”
“可以錄下來。”邢必說。
“那我用小寵給你錄一堆,”邱時說,“還能看呢。”
“用不慣那個東西。”邢必說。
“古董用古董。”邱時說。
“嗯。”邢必笑笑。
開著車從內城往外走的時候,邱時專門讓邢必繞了一下路,在內城裡轉了半圈。
能看到內城不少地方都一團糟。
因為建築基本不是依山而建,就是有一半空間在山體裡,再或者就是隧道通進山裡,掏空山體建成,所以一旦被炸,就會連帶著山體和表麵的植被一同被毀,那些裸露出來的光禿禿的岩石麵,淩亂而尖銳,看上去比經曆了一場小型戰鬥的東林鎮都慘。
車開到出內城的檢查站時被攔停了下來。
檢查的依然是城防署的警衛,先是看了看車頭的通行證,然後伸頭進來看了看車裡的人。
“收屍人?”副駕這邊檢查的警衛看著邱時,“你哪兒來的車!”
邱時對人臉會很留意,雖然隨著時間流逝,那些活著的死了的臉龐都會慢慢變得模糊,但也總會有些一直留在記憶裡。
比如眼前這張讓人心煩的臉。
曾經在這兒攔過他一次的那個新來的警衛,看來這人對他也印象深刻。
當然,現在已經不是新來的了,所以比之前更加盛氣淩人。
“下來!”他指著邱時。
“為什麼?”邱時靠在椅背上看著他,有些煩躁。
內城讓他煩躁,無論什麼時候。
“我有理由懷疑你這車是偷的!下來!”盛氣淩人拔出了槍,指著他。
邱時幾乎是跟他同時拿下了腿上的槍,伸出了窗口,槍口指在了他鼻尖上:“滾。”
旁邊的幾個警衛頓時都過來了,拔槍指著:“怎麼回事?”
“這車有問題!”盛氣淩人看了看邱時手裡的槍,“一個收屍人……”
“他們有通行證,”有人說,“通行證沒有問題。”
“老盧在嗎?”邱時問。
“在,”那人回頭衝檢查站小屋裡喊了一聲,“老盧!”
老盧跑了出來,看到這場麵愣了愣,再看到是邱時,又愣了一下:“怎麼了這是?”
“要不你打個電話去,”邱時說,“我能不能過?”
“通行證有問題嗎?”老盧問旁邊的人。
“沒有。”有人回答。
“過。”老盧皺著眉,看了盛氣淩人一眼,“我是不是跟你說邱時是李署長的人?到底能不能有那麼半錢腦子呢?”
收屍人嘛,在這些人眼裡,是連外城難民都比不上的人,大概是不配讓他有那半錢腦子的。
“他沒有進內城的記錄!”盛氣淩人依舊不配合。
邱時本來是不願意在這裡惹麻煩耽誤時間的,他現在是一個成熟的,不再那麼容易衝動的收屍人了。
他打開車門,跳下車,在盛氣淩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兜著他後頸,往車身上猛地一扣。
可惜這人不給他機會。
“哐”的一聲之後,盛氣淩人捂著腦門倒在了地上。
“能走了嗎?”邱時問。
“走走走走走走……”老盧衝他擺手。
車從檢查站開了出去。
邱時擰著眉,一臉不爽地把槍放好:“這都什麼時候了,抓點兒機會還要耀武揚威的。”
“你以前經常打架嗎?”邢必問。
“不經常吧,”邱時想了想,“小時候可能打得多一些。”
邢必沒說話。
“怎麼了?”邱時看了他一眼。
“……挺有意思的,”邢必說,“效率很高。”
“你以前接觸的高級人類不這麼打架是吧?”邱時說。
“一句話記這麼久。”邢必勾了一下嘴角。
“那也就是你說的,我記得久點兒,”邱時說,“一般人說的話我幾天也就忘差不多了。”
邢必沒說話,看向窗外。
外城還是老樣子,沒有遭到破壞,不過實在也沒有什麼可以破壞的,各種靠著山壁從上到下木架子搭出來的層層疊疊的破棚子,都不需要誰來扔個炸彈的,光是來一場暴雨就能塌一半。
要說有什麼不一樣的,還是人,或者說是整體的氛圍,本來充斥著外城的那種絕望裡生出來的瘋狂的歡樂沒有了。
變得有些安靜和壓抑。
也許是因為大家都感覺到了,這個哪怕隻夠勉強讓他們活著的庇護所,也已經變得有些飄搖了。
軍隊在城外的防線又往外擴出去了很多,雖然看不見,但從隧道口一出來,邱時就能感覺得到。
那種屬於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直覺,任何一點細微的變化,都能被敏銳地捕捉到。
“一會兒我給你弄個單獨的掩體,”邱時說,“你不想跟他們鬨的話,就在屋裡待著。”
“不用。”邢必說。
“我的意思是,”邱時看著他,“他們那幫人肯……”
“我不想一個人待著。”邢必說。
“行,懂了,”邱時點點頭,“那就晚上休息的時……”
“不用。”邢必說。
“什麼不用?”邱時愣了,“是不休息還……”
“不用單獨的一個屋子。”邢必說。
邱時有些沒明白:“那你……”
“我就在你屋裡。”邢必說。
“我還能不能說一句完整的話了啊。”邱時說。
“這不就說了麼。”邢必說。
邱時沒忍住笑了起來:“靠。”
車一路開到了掩體所在的山坡下方,上麵掩體一片安靜,沒有人,也沒有任何聲音。
“從我們出隧道口,這幫人就拿槍瞄著我們了。”邱時說,自己都能聽出自己的語氣裡有些說不清的得意。
“閃兩下大燈。”他跟邢必說。
邢必弄了兩下燈,然後看著他:“燈好像是壞的。”
“……操。”邱時有些無語,隻能打開了車窗,把腦袋探了出去,吼了一聲,“我!”
瞭望掩體裡衝出來一個人,吼得中氣十足:“我操|你祖宗——”
是趙旅。
接著十幾個人都從不同的掩體裡竄了出來。
“邢必,”邱時轉過頭看著邢必,“你實在是很會掩飾情緒。”
邢必也轉過頭看著他,沒有說話。
“所以我判斷不出來你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狀態,”邱時說,“我就是想告訴你,你有任何不舒服,不爽,不高興,都要告訴我。”
“嗯。”邢必應了一聲。
“如果有可能,”邱時說,“我不想做你的搭檔,我隻想做你的朋友。”
“我知道。”邢必說。
“時哥——”
“是時哥!”
山坡上一群人連吼連叫地往下衝了過來,大家都靈活而敏捷,隻有一個人跑了幾步就開始滾。
“這個蠢貨,”邱時打開車門下了車,“他到底跟李風什麼仇,為什麼還在這兒?”
“你他媽!”趙旅衝在第一個,最後幾步是從一塊岩石上跳下來的,直接撲到了邱時身上,一把摟住了他,對著他的臉就是一口親了上去,“活的!”
“活的!”一幫人都跳了過來,跟什麼比賽似的就開始往上撲。
沒幾秒鐘,邱時就被這幫人團團圍住,人都看不到了。
每一個人臉上,眼睛裡,都帶著純粹的欣喜和興奮,粗魯而直白。
邢必沒有下車,靠在駕駛座上,靜靜看著這幫肆無忌憚連吼帶笑時不時還罵上兩句的收屍人。
“人類就是這樣,破舊流水線生產,質量參差不齊,會給你驚喜,也會讓你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