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溫府上下均是離開了公主府,他卻並不知曉。
待皇帝與昊周太子鬱舜入殿後,蕭縉的麵色便更加難看了。
鬱舜落座後,身邊的人低聲稟報道:“思寧郡主到了。”
溫月聲確實沒有跟溫府的人一起來。
因為她是被昊周使臣和皇帝身邊的內侍高泉請來的,同行之人,還有那位晏大人。
蕭縉的神色瞬間變得格外難看。
晏陵著一身雪衣,神色疏離冷淡,在這暑熱尚未褪去的盛夏裡,衣襟緊扣,嚴絲合縫至領口處。
溫月聲卻一反常態,她著一素白衣裙,外罩大紅色寬袍大袖衫,這般張揚的顏色,更襯得她姿容傾絕,嫵媚生姿。
然這般嬌媚動人的人,偏要戴一赤金佛頭。
遠遠就能瞧見佛頭上彌漫的金光。
晏陵亦然。
他還看見她今日未佩戴那串白玉佛珠,而是換成了一串成色極好的蜜蠟佛珠,佛珠共一百零八顆,纏繞在了她纖細的手腕上,格外矚目。
他思及那日她離開前,白玉佛珠已格外黯淡,便問道:“郡主為何換了佛珠?”
他聲音很淡,好似隻是隨口一問。
溫月聲便隨口一答:“晏大人不知道嗎?寺廟裡的高僧身上所穿的袈裟,都是這個配色。”
走在他們前麵的高泉:……
他看了眼溫月聲的紅衣,又看了眼她戴著的佛頭和蜜蠟手串,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著。
……郡主禮佛還是有一點虔誠的。
他二人說的話隨意,卻讓殿內許多人目光落在了他們身上。
蕭縉目光幽沉神色難看,鬱舜則是唇邊帶笑,淺淡的眸裡叫人辨不清他的情緒。
宴席開始。
皇帝與鬱舜談及大徽風土人情時,偶然得知這位昊周太子,竟還擅音律,便笑道:“君子六藝,樂為其一。”
“大徽不光男子擅琴,女子亦然。”邊上的恒廣王忽而道:“溫家二小姐,便是個中翹楚。”
恒廣王稱病多日,今日到底是出現在了宴席上,然一開口就衝著溫玉若去,宴上靜了片刻。
蕭縉抬眸看了他一眼,很明顯,恒廣王將此番自己受罰之事,算到了蕭縉的頭上。
他與福瑞做出那般荒唐事來,卻將這等事情怪罪到了他人頭上。
著實可笑。
好在溫玉若確實琴藝出彩,驟然被點到了名,也是不緩不慢地起身,麵上並無慌張之意。
溫月聲才想起來,原書中曾寫過這一幕。
恒廣王刁難,溫玉若一曲驚豔四座。
她對書中記憶實在淺薄,原因無他,這本書本就不是她的。
而是……4號的遺物。
4號跟他們都不同,她生性活潑,常在她耳畔嘰嘰喳喳。
這本小說,是她生前看的最後一本書,出發山河海之前,她還向她抱怨,說等她回來,她要把這本書一次性看完。
後來這本小說,被她放在了4號的墓前。
經年累月,這本4號沒看完的書,終是在風吹日曬裡,逐漸變得麵目全非。
溫月聲的眼眸涼了幾分。
溫玉若琴棋書畫皆通,陳氏對她的要求很高,她的琴師傅還是當世著名的一位琴師。
所奏出來的琴音,確實是不同凡響。
琴聲若流水,似汪洋,婉轉動聽。
確實稱得上精妙。
然鬱舜聽了片刻,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了另一人身上。
她在這纏綿悱惻的樂聲裡,眸中卻透出了徹骨的涼。
琴音停下後,他緩步行至她麵前。
殿內不少人的視線,皆是落在了這邊。
包括溫玉若身側的蕭縉,他甚至沒聽到皇帝誇獎了溫玉若什麼,目光隻落在了後方二人的身上。
“郡主可擅琴?”他問。
溫月聲淡聲道:“會聽。”
鬱舜低笑:“也不知郡主喜歡哪一首曲子?”
溫月聲:“大悲咒吧。”
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的渭陽王:?
他確認了,思寧確實是喜歡禮佛。
出乎意料的,鬱舜竟是輕笑出了聲。
他那雙淺淡的眸裡都染上了細碎的笑意,瞧著格外晃眼。
“想不到天下音律諸多,在郡主眼中,卻不如佛音悅耳。”鬱舜想起了大徽京城裡的傳言:“郡主確實是佛緣深厚。”
溫月聲喝了口茶,聞言倒是想起了什麼,她淡聲道:“倒也不儘然,有一位的琴聲,確實是不錯。”
邊上的渭陽王快把耳朵湊到他們跟前了。
他在等思寧的又一句佛理,卻聽她道:“琴聲悠揚,禪意深遠。”
溫月聲撫了一下手腕間的佛珠,輕聲道:“尤為適合入睡。”
殿內安靜了下來。
晏陵抬起眼,那日她身上冷淡幽靜的檀香,還有將醒未醒時憊懶的雙眸,仿佛又出現在了眼前。
這殿內大部分的人皆不知道溫月聲在說什麼,然而知道的人,如渭陽王之流,便瞬間心神領會。
畢竟那日在國寺之內,皇帝並渭陽王等諸位王爺,可是親眼撞見了溫月聲趴在了晏陵身側,聽著他的琴音入睡的場麵的。
渭陽王還怕蕭縉想不起來,特地到了蕭縉身側道:“這麼看,思寧同晏大人關係不錯,竟能在晏大人的琴音底下安眠,哦,與昊周太子也算有說有笑。”
“嘶,怎麼反倒跟你生分了呢?”他狀似想不明白,卻見得蕭縉的眼中都籠上了一層陰霾,麵色難看至極。
他還安慰似地拍了拍蕭縉肩膀,笑道:“四弟也不必往心裡去,這事可再正常不過了,你往常寵溺著溫玉若時,思寧不也是你這樣嘛?”
一報還一報而已,你怎麼就生氣了呢?
渭陽王就差把嘲笑擺在明麵上了。
蕭縉冷聲道:“三哥這般了解,想來必是經常如此。”
渭陽王沉了臉色,誰不知他天生愛風流,家中卻娶了一個悍婦,慣常將他看上的美人送人,甚至還送到了他這幾位各懷心思的兄弟府上。
蕭縉戳到他痛楚,叫他麵色難看非常。
然哪怕如此,蕭縉心裡的那把火,卻依舊未能熄滅半分。
他甚至動了將溫月聲拉到身側的念頭。
可未等他抬步過去,上首的皇帝便開了口。
溫月聲說的那句話,皇帝也聽見了。
他目光在晏陵和溫月聲之間停頓片刻,到底開口打斷道:“思寧,章玉麟呢?”
殿中宮人傳了章玉麟入殿。
鬱舜隻能暫且回到了座位上,隻剛才古怪的氛圍,到底是讓他注意到了些什麼,他坐在席上,目光落在了遠處獨坐的晏陵身上。
自對溫月聲動了念頭以來,他都並未將溫月聲明麵上的未婚夫放在眼裡過,但這位晏大人不一樣。
時至今日,鬱舜都仍記得數月之前,晏陵獨自一人到昊周都城,與昊周談和時的景象。
此人待人冷淡疏離,然城府之深,手段之了得,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那邊,殿上的皇帝對章玉麟道:“此番武鬥,你立下大功,你說說,朕該賞你些什麼好?”
離上次皇帝近距離見到章玉麟,也是許久前的事情了。
記得他那時剛剛恢複,人還不太聰明,在校場之上,被一些刺頭新兵欺辱,也不敢吭聲。
而今日,他卻已經口齒清晰,說話極具條理。
“回皇上的話,贏下武鬥,功勞在於郡主,章玉麟能做的事,隻是聽郡主的話而已。”
哪怕殿內的人早就有所準備,但親耳聽到章玉麟說出這樣的話,到底是不一樣的感受。
皇帝微頓片刻,到底是道:“思寧。”
“既然章玉麟說此番都是你的功勞,那你便說說看,你想要什麼?”
無數目光投來,溫月聲緩慢起身。
記得第一次武鬥時,章玉麟贏下努烈,皇帝也問過她同樣的話。
那時許多人都以為她會牢牢地抓住這個機會,從此後再次活躍於宮中,卻沒想到她隻要了一些俗物。
而此番皇帝再問,這次的功勞,遠比第一次來得大。
許多人都在想,溫月聲也該要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了。
比如……那個遲遲未有履行的婚約。
亦或者是至今為止,還沒定下的昊周太子的求親。
或許她開了口,皇帝也未必會應許,但是這等機會,對於這些年已經徹底失去寵愛的她而言,並不多了。
然這邊的人想了許多,卻都未能夠預料到溫月聲的回答。
大殿內燈火通明,落在了她的身上。
灼目的紅,襯得她一身冰肌玉骨,唯獨那雙眸,始終都是冷的。
她抬眸時,眸底沒什麼情緒,聲音也是格外的淡。
開口卻道:“那便要個軍職吧。”
靜。
在無數或驚愕或不解或詫異的眼神裡,溫月聲平靜地道:“城北校場,不是還缺一個校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