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太大,等了好些時日,這才將瓊山關通往撫州的道路清理開來,回到了撫州。
但想要從撫州回京,便要等到雪徹底消停之後了。
這般大的雪,在撫州也不多見。
才經曆了叛亂,如今又是大雪,底下的百姓日子不好過。
加上大雪封山,阻擋了貨運的道路,隻這段時日,撫州州城內的糧價就已經翻了幾番。
溫月聲讓底下的人開了官府糧倉,放糧給百姓。
周曼娘又在城門口搭建了粥棚,每日給百姓施粥。
這才令得暴雪之下的百姓,日子沒有那麼的難過。
若是換了之前韓柯等人還在掌控著州城時,少不得要趁此機會,與各類糧商一並,將糧價炒至天價,趁著雪災撈上一筆。
撫州這地界,算不得多麼的富庶,與京城、江南等富庶之地,是遠沒有辦法比擬的。
但就這麼個地方,卻有幾個格外富庶的人家。
其中之最,當屬撫州首富何覃。
韓柯倒台之後,何覃不止一次給溫月聲送過帖子,想要邀請溫月聲過府宴席。
溫月聲都拒絕了。
此番雪災嚴重,暴雪之下,許多地方都缺糧。
而何覃又是糧食大戶,在這等情況之下,他又給溫月聲遞了一次帖子。
這次溫月聲應了。
且在當天晚上就去了何府中赴宴。
因風雪阻攔,溫月聲這段時間都暫住在了知州府上,韓柯已經算得上是奢靡之人了,待得入了這何府之後,才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潑天富貴。
一路行來,是雕梁畫棟,美不勝收。
何家巨富,在京中大概也隻有薑露那般擅長經營者,才能夠比得上,但薑露自來低調,手裡有著花不完的銀子,卻也沒有鋪張浪費到了極點。
這何家就截然不同了。
幾日大雪之下,整個世界皆是銀裝素裹。
然從外麵入了這何府,放眼之處,卻見得綠樹成蔭,不見半點雪影不說,那通往正院的院落中,竟是有一處活水溫泉。
冬日酷寒,那溫泉之上還冒著寥寥霧氣。
依靠著溫泉,周遭的花花草草都長得很是茂盛。
凜冬之下,唯有這何府中提前進入了春日。
而這般大小的溫泉,何府內還不止這麼一個。
撫州尋常就冷,今年尤其的冷,溫泉在這個地方,算得上是極端奢靡的存在。
這都算不得什麼,進了那正院後更為誇張。
因設宴款待溫月聲,何覃好生準備了一番。
整個正院之內,燈火通明。
正廳內擺著一巨大的圓桌,滿桌精致非常的菜肴不說,在這圓桌前不遠處,竟是在屋內搭建了一個巨大的戲台。
戲台既高且大,甚至比周曼娘在京中見到的許多戲台都要搭建得奢靡。
何覃在撫州鑽營多年,生意做得大,尋常跟官員來往也多。
但招待女子,卻也是破天荒頭一回。
在今日溫月聲登門之前,他還認真琢磨了番,該要如何與這位郡主攀上關係。
思前想後,終是拿定了主意。
到溫月聲進了正廳,同周曼娘一並坐下之後。
何覃才輕笑著道:“除今日宴席之外,草民還有幾件禮物想送給郡主。”
沒辦法,知州府中現在都由軍中將士把控著,見不到溫月聲本身,他便什麼東西都送不出去。
何覃語畢,拍了拍手,當下便有幾十個小廝,抬著一連串的大箱子進入了正廳內。
因是私宴,除了周曼娘和穀雨之外,溫月聲誰都沒帶。
這十個大箱子一出現,穀雨人都懵了下。
何覃卻還隻笑道:“這些都是撫州的一些特產,還請郡主笑納。”
他說是特產,可箱子打開了之後,見得的卻是閃爍的金銀。
十個大箱子,三箱金,七箱銀,擺在了一起,瞧著是格外的震撼。
何覃以往用這等方式,拉攏了不少的官員。
無論對方在麵見他之前,是什麼樣的表現,在看到了這直白的金銀之後,都沒有說完全不為所動的。
偏眼前的溫月聲,叫他是半點都看不透。
她在看見了這般多的東西之後,不僅沒有任何的表情,甚至連眼眸都是淡淡的。
不似尋常官員那般眼神火熱,卻也不像是有些人那般,故作姿態,怒喝他一番。
她就隻是這麼看著。
何覃微頓,眼眸閃爍了片刻。
他自是不相信這世間還有不為銀錢所動的人,無論對方是郡主,亦或者是王爺,隻要是還活在了俗世裡的人,便一定都會為錢所動。
要是不動,那就是尚且還不夠。
但剛剛接觸到了溫月聲,他也不想要這般快地就暴露了自己的家產。
所以即便溫月聲表現平平,他也沒再繼續讓人往內抬箱子。
反而對旁邊的小廝一招手,那小廝會意,當下抬步離開了這正廳之中。
待得去而複返時,竟是帶回來了一個容色格外俊秀,生得唇紅齒白的美少年。
周曼娘坐在了溫月聲身邊,在看到了這姿容俊秀的少年郎後,差點沒一口茶噴出來。
這個何覃,將他們家的郡主當成什麼了?
她沒來得及發問,就聽何覃笑道:“這便是草民所準備的‘禮物’。”
“是個清倌,今歲十七,名號……”他微頓,隨後朝溫月聲會意一笑:“還請郡主為他賜名。”
他說話時,那少年始終低垂著頭,緊盯著地麵,沉默不語。
周曼娘看得是目瞪口呆。
從郡主上朝後,各方勢力是暗湧不斷,想要對郡主下手的,刺殺的,甚至是栽贓構陷的都見過。
這上來就是送錢送人的,倒也真的是第一回。
但念及對方的商賈身份,她似是又能理解了。
何覃應當平常就是這般和撫州官員來往的,所以哪怕如今撫州暫且掌權的人是溫月聲,是個不同尋常的女子,他也同樣對待了。
廳內安靜,溫月聲並未言語。
何覃麵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卻將問題都怪罪到了那少年頭上,朝著他冷凝著嗓音道:“還不快向郡主問好!”
“之前都怎麼教你規矩的?”
少年聽到了這話,到底是掀起了眼眸。
他確實生得一副好容貌,尤其是這一雙眉眼,清俊淡雅。
不像是何覃口中的清倌,倒像是書香門第中養出的小公子。
這廳內的丫鬟小廝,都忍不住將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傅俞白強忍恥辱,緩步行至溫月聲跟前,低聲道:“見過郡主。”
聲音也是清朗的少年音。
周曼娘聽著,忍不住想到了陸青淮。
他跟陸青淮一樣的年紀,境遇卻是完全不同。
若是有人因陸青淮生得好,而將他獻給達官貴人的話,隻怕陸青淮話還沒聽完,都已經將對方的老巢都給掀了。
傅俞白立在了溫月聲跟前,溫月聲卻沒看他,而是將目光落在了他身後的何覃身上。
她那雙素白的手,在桌麵上輕扣了下,淡聲道:“就隻有這些?”
這番話一出,整個正廳內都安靜了。
何覃微怔,抬眼看她。
他倒是小瞧了這個郡主,沒想到對方的野心竟是這般大。
撇去了那十箱金銀不談,光是眼前的傅俞白,便是他花了大價錢,從韓柯的手中換來的。
而今她竟是連看都不看,就問他還有沒有彆的。
何覃麵色緊了一下,隨即又放鬆了去。
罷了,什麼都要,總比什麼都不要來得好。
她胃口大,日後與他同在一條船上,也更加為他保駕護航才是。
他回過神來,對溫月聲笑道:“眼下撫州這般境況,隻要郡主開口,這樣的東西,要多少有多少。”
他倒也不傻,知曉在這之前,需得要換得溫月聲的一個承諾。
“你想要什麼?”溫月聲問。
何覃眼神閃爍,隻道:“草民所圖不多,隻是想要正常賣糧而已。”
他也知道如今尚且不知溫月聲底細,是以說話很是謹慎。
沒說自己要炒天價糧,也沒說隱匿在背後的利益勾扯。
但隻要溫月聲有意,大家都是聰明人,她必然能夠了然他這話裡的意思。
如今官府放糧,阻礙了他們的發財之路。
這等事情,溫月聲想要辦,也很是簡單,隻需要對外宣稱官糧沒有了,那這筆大生意,自然就由他們來接手了。
傅俞白聽到這話,神色難看,他忍不住抬頭,看向了麵前的人。
這一抬眼,他才發現這位被何覃奉為貴賓的思寧郡主,生得一番極好的容貌。
唯獨那雙冷眸裡,沒有任何的情緒。
她聲色冷淡地道:“賣糧?怎麼賣?”
何覃微僵,這話若是說得太明白,可就不妥當了。
他以為溫月聲是在同他裝傻,想要更大的利益,還有些猶豫。
就聽溫月聲冷聲道:“是和你之前同韓柯所做的那樣,將官府的官糧拿出去倒賣,以高出市價數十倍的價格,賣給普通百姓嗎?”
“還是說,是強搶他人田產,賄賂頂上官員,殺害求助無門的百姓,吃絕戶呢?”
何覃當下變了神色,他滿臉驚慌,欲開口爭辯。
卻聽溫月聲道:“來人。”
她一聲令下,外麵竟是出現了許多的將士。
這些人,在她進入何府之前,分明連個影子都沒有,如今竟是直接衝入何府中。
這些將士動作整齊劃一,立於院中。
“將他扣住。”溫月聲起身,冷眼看向何覃:“開庫,放糧。”
開的是何家私庫,放的卻是百姓官糧。
何覃自是不應,高聲道:“郡主無憑無據,帶著將士闖入府中,還要開我何府的私庫,此等行為,同強盜有何區彆?”
卻聽溫月聲道:“你要證據?”
她抬眸掃向那一箱箱的金銀,冷聲道:“這些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