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陲溪鎮內, 共計三千多昊周將士,倒在了溫月聲身側的人無數,另還不斷有人前仆後繼一般往她那邊飛撲。
然而在這些人的圍攻之中, 她竟是還能做到遊刃有餘。
劉奕一眼看去,隻覺得震撼非常。
此前他們都知道溫月聲強, 但是從沒有想到她會有這般強。
因為被包圍的人僅有她一人的緣故, 所以哪怕有再多的人, 這些衝向了她,向她動手的人, 不會超過百人。
但是因為人多, 所以會有一茬又一茬的人,接連交替。
恍惚間, 好像是她身側的天地之間,都隻剩下了對方揮舞下來的兵器, 和泛著冷光的刀刃。
這般場麵, 任由著誰人,看著都會覺得觸目驚心。
唯有溫月聲佇立在了正中央, 神擋殺神, 佛擋殺佛。
他們趕到及時,在刀營眾將加入了戰局後, 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地, 就將整個陲溪鎮內的昊周將士鎮壓。
天邊泛起魚肚白之時,一切終是沉寂了下去。
溫月聲將手中的刀扔掉, 葉秋雲慌忙上前,等她快步上前後,才發現那把被溫月聲扔掉的刀,刀刃都已經打了卷。
她麵色緊繃, 忙問道:“郡主可有受傷?”
一抬眼,就看見溫月聲的右臂之上,被劃開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她瓷白的肌膚和深紅色的血痕。
葉秋雲當下變了神色,忙回頭跟劉奕道:“隨性的軍醫呢?郡主受傷了。”
劉奕忙讓人去傳軍醫。
卻聽溫月聲道:“不必。”
她眼中的情緒比往日裡的更淡一些,那雙眼眸漆黑如墨,黑黝黝的一片,像是寂靜無聲的深夜一般。
她手上的這道傷,是她強行穿過所有的昊周將士斬殺吉蘭而留下的。
吉蘭身邊的昊周猛將,共有七人,其中有一個人,亦是天生神力。
對方手握大刀,欲直接斬斷她的手臂,另有其他六個人,和她身後無數的將士配合。
她看見了,卻連躲都沒有躲,在他大刀落下的瞬間,同時結果了他跟吉蘭。
那把刀是奔著斬斷她的手臂去的,最後卻隻是留下了這道長長的血痕。
她是實驗體,也有血肉,但較之旁人,她的身體更不易受傷,並且在成年後,經由4號多次改造,她身體的恢複速度也會比一般的人要快。
她是整個實驗室中,注入過多種病毒,強迫進化次數最多的實驗體。
昊周將士被鎮壓,那些驚慌失措的鎮民,此刻終是回過了神來。
在天邊晨曦將明之時,他們抬首看向了那個一身黑裙的女子。
百姓淳樸,在這般情況之下,能夠想得到感謝她的方式,便是牽著自己身邊的家人給她磕頭。
沒等他們跪下去,就被她差人攔住了。
天邊將明不明時,溫月聲一半的麵容隱匿在了黑夜之中,眼眸依舊淡漠,聲音冷淡地道:
“至多不超過兩個月。”
陲溪鎮的百姓聞言,皆是抬眸看向了她,卻見她神色籠罩在了夜色裡,看得不甚清晰,聲音很輕地道:“日後便再也不必過這樣的日子了。”
這番話算不得什麼承諾,可落在了這些飽受戰火摧殘,今日還險些葬送於敵軍之手的百姓們來說,卻是一種他們從未看到過的曙光。
不少人在她開口的瞬間,皆已紅了眼眶,在模糊又朦朧的視線裡,隻看見了一抹金色落在了她的麵容之上。
今日之後,整個陲溪鎮的鎮民,都會記住他們有個了不起的主帥。
她立於這混亂的戰場之上,以單薄的身軀,護佑了他們安寧。
莫說是陲溪鎮的鎮民了,就連葉秋雲都忍不住眼眶一紅。
隻他們都沒有注意到,溫月聲那雙眼眸裡,帶著些隱隱的燥。
這份燥,讓她在天光徹底大亮之前,就已經帶兵離開了陲溪鎮。
於正午時分,趕到了離這邊不遠的榮安鎮。
攻陷榮安鎮的,亦是昊周五大名將之一,而來這邊與其對抗的將領,則是陸青淮。
他們算是老對手,彼此都很熟悉對方,在僵持了一天之後,僵局終是被打破了。
陸青淮一路率領將士,擊殺了對方身邊的幾大將領,將對方逼出了榮安鎮。
若今日在這裡的是陸庭玉,在蠶食了對方近一萬多的兵馬之後,他便不會再追了。
但他麵對的是陸青淮。
陸青淮武藝高強,遠勝於其兄長和父親,此前又曾經遭逢過這個將領身邊副將的毒手。
那個對他下巫蠱之毒的副將,如今就在對方的隊伍中。
他在看到了對方的身影後,幾乎是不帶任何猶豫地,就率領了大軍一路追擊,今日這一仗他不僅是要勝,而且要親手斬殺仇人。
隻對方整個隊伍都比較靈活,他領兵從榮安鎮一路追擊,眼看都要追到了昊周邊境,卻依舊沒有能夠將仇人斬殺。
陸青淮雖然年輕衝動,可到底在沙場上多年,也知道進退有度的道理。
即便是氣得牙癢癢的,他也知道該收兵了,再追下去,已經進入了對方的國土範圍之內。
昊周入侵大徽的隊伍尚且還沒有被剿清,這個時候追擊,對方若是跟其餘昊周的軍隊彙合,那他就是將整個隊伍都置於了危險之中。
他有分寸,就隻是純純地不爽而已。
尤其是那個給他下蠱毒,害得他險些身亡的副將,還在他最後命令大軍停駐之時,朝著他比了一個輕蔑的手勢。
陸青淮臉色發黑,目光沉沉地盯著對方。
他身側的副將隱有些猶豫,低聲問道:“小陸將軍,再往前就是昊周地界了,觀對方這般,應當是後方會有援軍,咱們還要追嗎?”
這副將是陸青淮父親派來看著他的,就是怕他在關鍵時候犯渾。
但陸青淮豈會是個不知好歹的人?
他隻冷眼掃了那個副將一眼,一字一頓地道:“吩咐下去,退……”
他說著要退兵,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那個副將,隻想著下次如果見到了對方,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殺了這個人。
而且一定要他親手殺。
可他那個兵字還沒有說出口,忽而聽聞一道破空聲響。
刺啦。
箭矢帶出的破空聲,令得這邊所有的人皆是變了神色。
陸青淮忙不迭回頭看去,這一眼看見的,就是溫月聲率領著身後烏泱泱的大軍飛馳而來。
踏踏馬蹄聲響起,頗有些震天動地的攻勢。
但陸青淮第一眼看的,都不是她,而是她手裡的弓箭。
弓箭?箭矢?
等等,她殺誰?
陸青淮變了神色,忽而反應過來,是又急又氣地往那邊看,這一抬眼,所看見的就是那個副將被溫月聲射出去的箭矢,一箭封喉。
陸青淮:……
行,他的仇人死了,還不是他殺的,而是溫月聲代殺。
不是!
怎麼還有人代殺的?
還有,她不是一向最為冷靜自持嗎?今日怎麼比他還要衝動?
他還沒反應過來呢,就看著溫月聲帶著兵馬,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直直地就闖入了昊周地界。
她騎著一匹黑色的戰馬,飛馳而來時,不光是陸青淮沒反應過來,那些昊周的將士亦是愣了一瞬。
大概沒想到大徽在明知他們有援軍的情況下,還要進攻。
更沒想到溫月聲會一言不發,直接衝了過來。
她衝入昊周軍隊之中,已經將手中的弓箭,換成了放在馬背上的刀。
長刀出鞘的瞬間,這邊的將士俱是變了神色。
抬眼就看見溫月聲冷沉著一雙眼,手持長刀,一路毫不猶豫地劈斬著往前走。
她連馬背都沒下,就這麼握著長刀,那揮刀速度之快,遠超過了他們的想象。
轉瞬之間,便看到她疾馳而來,一路砍殺了無數的昊周將領,馬兒飛奔的瞬間,那把長刀砍殺了主將身邊的一眾副將,冰冷的刀刃,越過了這混亂的戰場,直指主帥。
而在她的身後,陸青淮與大徽眾將亦是生猛非常,飛撲上來,在溫月聲的帶領之下,迅速蠶食掉了這邊的昊周將士。
溫月聲舉起長刀,那冰冷的刀尖直接落到了主帥的麵前。她抬手一揮,直接砍斷了對方手中的長槍,那刀尖直直地抵住了他的咽喉。
她騎在了高頭大馬上,俯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一雙眼眸裡什麼情緒都沒有,隻冷聲道:“投降還是死?”
那主帥臉色巨變,他手中的武器已經被溫月聲斬斷,而身側的幾個將領俱是都被她斬殺。
所率領的殘兵,也在陸青淮的攻勢之下搖搖欲墜。
逼不得已的情況下,那主帥在靜了片刻後,扔掉了自己手中的槍。
哐當一聲清脆的聲響,長槍摔落。
溫月聲看了他許久,終是在陸青淮身邊的副將趕了過來,將對方的手腳皆束縛住後,才將手中的長刀挪開。
日光底下,她眼中的燥意更甚。
因為溫月聲的突然支援,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陸青淮反應過來,滿眼的興奮之色,他看向了溫月聲,高聲問道:“郡主,繼續嗎?”
陸青淮身側的副將張了張嘴,再繼續下去,必定會遇到昊周的援軍。
隻溫月聲在這裡,她才是全軍統率,副將便也沒有多嘴。
“收兵,回主城。”溫月聲冷聲道。
陸青淮的副將鬆了一口氣,卻見陸青淮忽而整了下麵上的情緒,他輕皺了下眉頭,問溫月聲:“你不舒服嗎?”
他這一走近,當下也看見了溫月聲手臂上的傷,陸青淮臉色微變:“受傷了?”
他還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溫月聲打斷:“整兵回主城。”
陸青淮微怔,他抬眸看了眼麵前的人。
其實溫月聲一直以來臉上都沒有太多的情緒,她自來都是個格外冷淡的人,旁人從她冷淡的態度上,也很難看出她的心緒波動。
但陸青淮到底在公主府內住了大半年。
他總感覺,此刻的溫月聲,冷得不像是個活人。
這話聽著莫名,她分明會流血,會受傷,甚至還會喘氣,如何能夠說不像是個活人?
可那眼角眉梢處流露出來的冷意,確實是格外強盛。
且……還蘊藏著巨大的殺意。
令得她那雙漆黑如墨般的眼瞳,在看過來的時候,讓人心頭會不自覺地發沉。
那是一種人在看到了極儘危險的存在時,不自覺的心頭發怵。
尋常的溫月聲雖然也冷淡,可卻也沒有這般冷滯。
陸青淮來不及多想,溫月聲已經整隊離開。
他要收繳這邊投降的戰俘,落後了溫月聲許多。
他回到了主城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了周曼娘。
周曼娘人在軍營中。
昨夜連著打了幾場,傷員眾多,她包括所有的軍醫都在治療傷員。
陸青淮去的時候,她正一邊淚流滿麵,一邊給彆人纏著手中的繃帶,看到了陸青淮之後,她那雙淚汪汪的眼還頓了下。
陸青淮皺眉:“你這什麼情況?”
好端端的,她哭什麼?
周曼娘聞言,動作無比自然地從懷裡掏出來了手帕,將眼角的淚痕擦乾。
她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麼了,總是很容易流淚,常常莫名其妙地就開始迎風流淚。
那日跟溫月聲站在城牆上時,她看著溫月聲的身影,是越看越想哭,但她都強忍下來了。
回來以後,她還以為是太陽晃的。
可這幾日越發控製不住了,看見彆人受傷,她就想哭,這一路下來,讓那些她給治傷的傷員,都哭得不好意思了。
“沒什麼。”周曼娘神色如常地道:“許是因為春天了吧。”
陸青淮:?
春天了就想哭,哭什麼?哭冬天就這麼過去了嗎?
他惦記著溫月聲的事,便沒有深問,隻道:“郡主呢?你給郡主包紮了嗎?”
周曼娘一愣:“郡主受傷了?”
還沒等他說什麼呢,她眼中幾乎是一瞬間就湧出來了淚。
陸青淮倏地往後一跳,滿臉警惕地看著她:“你哭什麼,郡主那不是個小傷嗎?”
周曼娘一邊擦眼淚,一邊道:“我隻是覺得心疼郡主嗚嗚嗚……”
陸青淮:……
那倒也不必哭成這樣。
他從周曼娘這裡沒打聽到什麼,便打算直接去問溫月聲。
從軍營中出來時,已經月上枝頭。
等他穿著一身厚重的盔甲,跨入了城主府時,夜色已深。
陸青淮接連奔波幾日,卻連水都顧不上喝,便腳步匆匆地去了溫月聲的院中。
可人還沒進去,就在院門口遇到了晏陵。
這深更半夜的,他看晏陵身後的小廝手中,還抱了一張琴,陸青淮皺眉開口道:“你怎麼還沒走?”
晏陵身後的滌竹:……
該說不說,這位小陸將軍可真會說話。
他說得倒也沒錯,晏陵是奉旨來送援兵的,援兵抵達了,他也應當回朝中複命才對。
實際上皇帝已經派人來催促過了幾回,隻是晏陵一直都沒有動身。
原是打算明日一早啟程的,但晏陵又臨時變了主意。
估計還會在邊疆駐留三日。
但三日便是最後的期限了,若再晚回京,隻怕皇帝那邊不好交代。
晏陵沒回答他的話,隻冷眼看向他:“夜已經深了,陸將軍怎不回陸府休息?”
陸家一門三將駐守邊疆時日久,皇帝曾給他們一家賜下過一套宅院,就在這主城之中。
陸青淮:“我有要事要同郡主相商。”
他說著,踏腳便要進入院中,沒想到才邁出去了一步,就被晏陵攔住了。
這位生得俊美無雙,瞧著風光霽月的晏大人,麵上沒太多情緒地道:“郡主有令,暫時不見客。”
他身後的滌竹眨了眨眼,何時的令?他怎麼不知道。
陸青淮眉頭一皺。
他想說什麼,卻突然想到,溫月聲既是不見人,那晏陵是來做什麼的?
他這麼想,便直接這麼問了出口。
晏陵:“自是郡主相邀。”
陸青淮:……
合著他的意思是,溫月聲隻想要見他,不想要見彆人是吧?
不是,這人怎麼比昊周那個新帝還要討厭?
陸青淮沒好氣地道:“晏大人確定郡主邀請你呢?這深更半夜的,你……”
他想說晏陵彆是彆有所圖,卻又想了想,以溫月聲的身手,彆說一個晏陵了,十個晏陵都不夠她殺的。
他隻能將滿肚子的話給咽了下去。
可還沒等他想到更好的措辭反駁晏陵呢,就見眼前這位疏離冷淡的晏大人,抬手指了下身後的琴。
他淡聲道:“郡主想聽些禪音。”
不等陸青淮回答,晏陵複又道:“還是說,陸將軍也會撫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