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著周圍的人說皇太女之事,又見著一些從前與他,與蕭繼有關的官員落馬。
當日看著溫月聲站在了他麵前時,那種不真實的虛幻感,終是落到了實處。
那個他從前看不上,隻知道討好和愛慕他的思寧郡主,真正地成為了一國之主。
她不光站到了從前他渴望不可及的位置上,且還在最後,將他的尊嚴和所有,踩成了碎片。
落入這般潦草的境遇,等待著他的,隻有死路一條。
他所感觸得到的痛苦,幾乎是多年累積都抵達不到的程度。
也是到得這般境遇,他才清楚,從前溫月聲所經曆的,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折磨。
越是想,他心底便越是沉鬱。
他有時在想,若能夠有機會回到了從前,他是會待溫月聲好些,還是趁著她羽翼未滿,便將其徹底扼殺。
……如若沒有她,或許他也不必潦倒到了這般境遇。
但這一切皆是空談,莫說回到從前,他如今就是連帶著想要見溫月聲一麵,都是不能。
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女,而蕭縉,不過是個將要帶著滿身汙名死去的死囚。
一連多日,隻有他在這裡備受煎熬。
直到昨夜,他看見獄卒將整個大理寺牢獄之中清掃了一遍,那股縈繞在了身側的惡臭之味,皆是被清理掉。
他心中隱隱有所感覺,卻又不敢深想。
以至於今日一整天,蕭縉都在盯著牢獄內唯一的一道口子,從那道口子裡透出來的光,逐步推算著時辰。
那道光最盛的時候,大理寺的門被人打開了。
溫月聲來大理寺,身邊未帶任何人。
當她真正地站在了這牢獄之中時,蕭縉看到了她那身玄黑色的裙裝,還有衣裙上張牙舞爪的龍。
那金色的龍,近乎刺瞎了他的眼。
他靜看了許久,目光終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雲泥之彆,便是在說如今的他和她。
“皇太女。”大理寺的官員上前向溫月聲行禮,一開口,便叫蕭縉清醒了過來。
皇太女。
世事可笑,鬥轉隻在一瞬之間。
如今溫月聲才是天潢貴胄。
他見大理寺官員領著溫月聲往裡麵的牢房中走去。
蕭縉知曉,裡麵關著的是溫尋和溫玉若,還有鎮國公的其他人。
他見著她從麵前走過,她目光冷淡沒有任何的情緒,就好像是當年她還在公主府內,一切都還沒改變時。
那天他去見溫玉若,她剛剛被溫尋解了禁閉,說要拆了院中的花架秋千時,她便是如此。
不帶任何情緒,眼眸冰冷,徑直與他擦身而過。
時至今日,依舊沒有任何的改變。
可當下早已非如今,他淪為階下囚,更不會讓她多看一眼。
蕭縉看著她將要從身邊走過,他到底是忍耐不住,開口道:“思寧。”
溫月聲停住了腳步,那雙冷淡沒有情緒的眼眸,終是落在了蕭縉的身上。
不知道為什麼,蕭縉腦海中閃過了萬般思緒,可就在這一刻,在她望過來的瞬間。
他看見了她目光冷沉,沒有絲毫的情緒,突然就想要知道,這麼久以來,她到底愛過他沒有。
他不知道這般卑劣的心思從何而起,但卻成為了如今他最想要明晰的事。
所以在溫月聲看過來的瞬間,他聲音嘶啞地道:“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
“可玉若是無辜的。”他眼眸深邃,一如當年一心疼寵溫玉若的時候:“太女可否高抬貴手,放過玉若。”
他緊盯著她的麵容,半點不敢放鬆,隻想要看她麵上的表情出現些許的裂痕。
可他想多了,從始至終,溫月聲的麵上都沒有任何的變化。
他不死心,複又道:“這牢獄裡實在是潮濕,她身子羸弱,你到底是她的姐姐……”
他太清楚從前的溫月聲最為厭惡什麼話了,所以他故意在她麵前提溫玉若,毫不遮掩他對於溫玉若的偏寵。
若是換了從前,溫月聲聽到這樣的話,會痛苦,會難受,會生氣,但唯獨就是不會對他如何。
而麵前的人,在聽到他最後一句話,卻是道:“是嗎?”
她麵上冷淡,帶著一種不帶任何情緒的冷酷,冷聲道:“所以她轉投入魏蘅之的懷抱,求著魏蘅之在流放時,多多庇護她,也是你的謀劃了?”
蕭縉的麵容,近乎是瞬間沉了下去。
當下那瞬間,他想要看見溫月聲所出現的情緒,俱是全部出現在了他的身上,他額上的青筋暴跳,不可思議地看向了溫月聲,高聲道:“你說什麼!?”
魏蘅之在他身邊多年,是他最親近之人。
溫玉若與他同床共枕多日,在一切倒塌之前的那個晚上,她還口口聲聲地說著愛她。
而現在,他還沒死,她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投入了魏蘅之的懷抱?
知曉這件事情,近乎讓這幾日心情沉鬱的蕭縉,當場發了瘋。
跟在了溫月聲身邊的大理寺官員會意,看向蕭縉,淡聲道:“前幾日裡,魏公子特地用自己留下的全部身家,換得跟溫小姐一個牢房。”
“昨日還用那筆銀錢,差遣了牢中獄卒,將牢房清理乾淨,為他們二人清理出一個乾淨的房間,用以成就好事。”
皇帝所下的最後一道聖旨中,鎮國公、皇後和蕭縉三人處死,其餘人流放三千裡。
鎮國公這樣簪纓世家,魏蘅之手裡有些藏匿起來的財物,倒也實屬正常。
牢中的事,獄卒稟報給了嚴偉,嚴偉又報給了晏陵。
晏陵隻說成全他們。
獄卒便拿了魏蘅之的銀錢,幫他們在這牢房中拜了個堂。
可笑蕭縉從昨日開始,還以為是溫月聲要來獄中,他們才會這般清掃打整。
看著獄卒們搬運一些紅色的東西,壓根沒往心裡去。
如今卻是得知,他那側妃在他還沒死之前,就已經躺在了他人身下。
劇烈情緒的衝擊之下,蕭縉近乎將一口牙咬碎,他隻覺得心口處生疼,活像是被人生刮了一樣。
他抬眸,隻看得見溫月聲居高臨下地站在了眼前,日光落在了她的衣裙之上,越發顯得那一身耀眼的金龍璀璨生輝。
他聽她冷聲道:“她所做的事,便跟你從前無任何的區彆,你這就受不了了?”
他覺得頭暈目眩,近乎喘不過氣。
溫月聲已經移開了目光,同旁邊的官員道:“既是如此,便將他的牢房,移至魏蘅之、溫玉若旁邊吧。”
蕭縉驟然抬頭,與她對視,一字一頓地道:“溫月聲,你心底可曾有過我?”
對上的,就是她那冷淡無情的目光:“有你?”
“你配嗎?”
這三個字,溫月聲在皇帝麵前也曾說過,可跟在皇帝麵前不同。
蕭縉近乎是被這三個字撕成了碎片,他看著溫月聲毫不猶豫地抬步離開,所感覺到的,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那邊,官員領著溫月聲進入了最後一間牢房。
這裡關押著的,便是溫尋。
跟蕭縉不一樣的是,蕭縉還能有力氣跟溫月聲對峙,而溫尋……
他聽得聲音轉過了頭來,一張臉枯瘦到了極點,瘦骨嶙峋。
在看到了溫月聲之後,他的眼眸近乎是蹭地一下就亮了起來。
他從地上爬起來,手腳並用,他嗓音嘶啞,仿佛著了火一般,對溫月聲道:“聲兒,水、水!”
自那一日,他見過了英國公後,整整七日裡,牢房中沒有給他送過任何的飯菜或者是水。
他餓得頭腦發昏,好像全世界都在他的眼前晃著。
如今看見了溫月聲,就跟瞧見了救世主一樣。
在進這間牢房後,那個大理寺的官員便退了出去。
這裡僅有溫月聲跟溫尋兩個人,溫月聲聞言,連動都未動一下。
她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溫尋掙紮嘶吼,然後在他近乎崩潰的時候,淡聲道:“慧怡長公主的死,可跟你有關?”
那溫尋聞言,眼眸劇烈地閃爍。
隻一瞬,他便瘋狂地搖頭。
他不知道溫月聲已經用這個事情給他定了罪,隻拚命地道:“沒有、沒有,你母親是病死的,聲兒!救救我!”
他所說的沒錯,慧怡長公主確實是病死的,隻不過那個病,卻是在誕下溫月聲後一年,看著他日日留宿於京中某處私宅,跟當時已經被他養在了外邊的陳氏,也就是溫玉若的生母,廝混在了一起。
甚至在她重病之時,還將陳氏帶到了公主府中行苟且之事,而生生落下的。
慧怡長公主生產溫月聲時很不順,身體落下了病根。
溫尋知曉她愛自己,且心思敏感,便日日在她跟前做那些事情。
他並非不清楚婦人病都得要好好地將養著,可他當時心中早已經沒了長公主,且多年以來,他心底都有個未宣之於口的隱秘。
那就是在公主府中做低伏小,處處低公主一頭,讓他忍氣吞聲,苟活多年的事。
終於有了機會,他在肆無忌憚地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有著一種隱秘的報複快感。
而這些事情,他以為不會有人知道。
畢竟長公主當年,真的是病死的。
卻未料到,溫月聲掌權之後,長公主手底下的一個奴仆,從鄉下入了京城,特地求到了溫月聲麵前,就是為告知她這件事。
溫月聲知曉後,便直接擬定了那一道聖旨。
“聲兒,快給我水,從前的事,都是父親的不對,日後你不希望我打擾你,我就離得遠遠的可好?”溫尋咽了下唾沫,多日未進水米,他整個人猶如撕裂了一般,吞咽都好像是吞刀子一樣,格外痛苦。
這種火燒火燎般的感受,他從未有過。
卻沒想到溫月聲聞言,隻冷聲道:“此前,你不是最為喜歡將人關禁閉嗎?”
溫尋眼眸巨震,他驟然想起來,在溫月聲發生這麼大改變之前,他曾將她關在了房中,不管不問多日。
因著那一次之後,她就好似變了個人,所以溫尋印象極深。
他怎麼都沒想到,就是這一關,便把溫月聲活生生餓死渴死了。
原身終年,未得他任何疼愛,還在他所謂的懲處和偏疼之下,走向了死亡。
陰暗的牢獄之中,溫月聲冷眼看著他,沉聲道:“今日之舉,便將你所有做過的一切,皆還給你。”
“不過是不進水米而已,應當也不難熬。”溫月聲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我給你三日。”
“三日後,你若熬得過,我便讓你換一種死法。”
“若熬不過……”她冷淡的眼眸掃向他:“那便是你自己不中用了。”
“你說對吧,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