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滿了姚家人的血與淚。”
“你是阿姐唯一的孩子,你身上同時流淌著南家和姚家的血脈,沒有人比你更適合那個位置。”
“如果你想要這個天下,那我送你一把刀,祝你成就霸業。”說著,姚盛安將他隨身攜帶的一個箱子抱起,放到了桌子上。
“這是……”南流景隱隱藏到了,卻又不敢肯定。
“裡麵的東西,能夠證明當年那個運糧官,也就是如今的兵部尚書,故意延誤戰機,導致糧草沒有按時送達。”
“裡麵的東西,能夠證明暗閣在北地的人手,早已背叛了永慶帝。他們當年故意將那份不完整的線報傳給我父親,導致我父親判斷失誤。”
“裡麵的東西,能夠證明當年那幾個做假口供的副將,或被收買或被滅口。”
“最重要的是——”
姚盛安眼中那抹微弱的火光一點點亮起,瞬間化作燎原的熊熊烈火,仿佛是要將他一生的執念都燒儘。
“這裡麵有季玉山勾結狄戎的確鑿罪證。”
“是他命令運糧官延緩糧草送達時間,是他命令暗閣傳遞線報,是他將我父兄的行軍路線透露給狄戎。”
“十八年前,姚家的覆滅,三萬精銳的死亡,皆因季玉山而起!他的一己私念,毀了大燁在邊境上百年的布局!”
***
這個木箱並不大,但裡麵裝著的東西,份量實在是太沉重了。
南流景手掌微微顫抖,試了兩次才成功打開木箱。
裡麵的物件幾乎都泛了黃。
銘刻著歲月的痕跡。
南流景看了幾眼,合上木箱:“小舅舅,你確定要將這些東西交給我嗎?”
姚盛安道:“這些東西留在我手裡用處不大,我已經是個失勢的廢人,就算證據確鑿,也扳不倒如日中天的季玉山。”
“交給彆人,我不放心。”
“隻有交到你手裡,這些東西的價值才能最大化。”
南流景深吸兩口氣,說出了姚盛安最想聽到的話語:“小舅舅你放心,我一定會為外祖父和兩位舅舅正名,也一定會讓所有參與此事的人付出代價。”
“那就拜托你了。”
姚盛安輕輕一笑,眉眼舒展。
那微微佝僂著的背脊如同卸下千斤重擔般,終於能夠挺直。
***
這一天下來,姚盛安的情緒大起大落。將木箱交給南流景後,他就困得睜不開眼了。
南流景讓下人送姚盛安回去休息,他獨自留在書房裡,洗淨雙手後,再次打開木箱:“老師,我們一起來看看吧。”
姚容輕聲道:[好。]
木箱裡麵的證據,都分門彆類放好了。
南流景從頭開始看起。
他看得很慢,每看完一份都會與姚容討論一番,待討論完了才拿起另一份證據。
等南流景看完木箱裡的東西時,桌案上的蠟燭已經燒到了儘頭,天邊也泛起了一線魚肚白。
“都看完了。”南流景揉了揉眉心,強打精神問,“老師,你覺得高興嗎?”
[我因為何事高興?]
南流景被問得有些懵:“……有了這些東西,我們就能為姚家正名了。”
[確實如此。]姚容表示認可,[我心裡十分高興。]
[為姚家平反一事。]
[也為姚盛安這十八年來所做的一切。]
[他失去了身份,失去了地位,失去了家人,沒有一日不活在痛苦和仇恨之中。]
[但他沒有被痛苦和仇恨困住,而是一直在用痛苦和仇恨去鞭策自己,趕在季玉山他們出手抹去很多痕跡之前,提前收集好了罪證。]
時間足以抹去很多東西,所以南流景一直在查姚家的案子,卻一直沒有太多收獲。
但姚盛安不同。
他是十八年前那場戰役的親曆者,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內情,也知道該從什麼方麵著手去調查。
是他及時振作了起來,用整整十八年的時間,換來了這一箱證據。
姚容發自內心為姚盛安驕傲。
這才是他們姚家的小將軍。
南流景也誇道:“小舅舅真的很厲害。”
“當年姚家出事時,他也隻不過是十八歲,與我如今年紀相仿。”
姚容等他感慨完,突然問:[困了嗎?]
“還行。”南流景起身活動筋骨,“我打算吃點東西再回屋補覺。”
[不急著睡覺就好。]
姚容聲音放輕了一些:[不如我們來聊聊,你是什麼時候猜到的?]
南流景下意識道:“猜到什……”
他聲音猛地頓住,眼睛以極快的頻率眨了兩下,突然打了個哈欠:“好奇怪啊,怎麼突然就困了。”
“老師,我不和你說了,我得趕緊去補覺。衙門和軍營那裡還有一堆公文等著我處理呢,這幾天事情太多了,根本忙不過來。”
姚容不說話。
南流景大步流星,向著後院走去。
走出十來步,他的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終於心虛地停下來,聲音裡帶著一點兒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委屈:“老師,你彆不說話。”
姚容輕輕歎了口氣:[行,我說話了,你還走嗎。]
南流景直直杵在原地:“不走了。”
看著南流景略帶倔強的臉龐,姚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南流景是一個非常聰明也非常有主見的人。
他不僅僅是她的孩子,也是她傾儘心血培養出來的未來天子。
有時即使是她,一個不注意,也會落入他的言語陷阱裡。
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猜到她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是出於何種心思,一直沒有主動向她挑明。
如果不是姚盛安突然出現,讓他露出了破綻,也許她要在很久以後才能察覺到這一點。
[……我教你的東西,你都學得很好,這不,已經能用在我身上了。]
南流景垂下眼眸:“你生氣了嗎?”
姚容反問:[我生過你氣嗎?]
南流景搖頭。
[那你在想什麼,流景。]
姚容主動挑明:[或者我該稱你為,我的孩子。]
南流景身體微僵,他張了張嘴,在心裡道過無數次的那聲稱呼,終於能脫口而出:“母妃。”
[是我。]姚容眼眸微彎,聲音裡帶著笑意。
南流景又喊了一聲:“老師。”
[你喜歡哪個稱呼,就喊哪個。要是覺得喊母妃太彆扭的話,以後還是喊老師吧。]
“不彆扭。”
南流景搖頭。
“一點兒不彆扭。”
“母妃,你要問我什麼問題,儘管問吧。廚房那邊還沒做好早膳,我有足夠時間來回答你的問題。”
姚容先問起自己最關心的一個問題:[你是什麼時候猜到的。]
南流景走到附近的涼亭坐下。
迎著晨光和微風,南流景愜意地眯起眼眸:“離京之前。”
[那就是兩年之前。]
雖然姚容從來沒有掩飾過自己對南流景的關心,但南流景能自己猜到她的身份,她還是很驚訝的。
[你能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嗎?]
“當然可以。”
南流景眼眸更彎,帶著點兒小得意。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不相信你是太||祖皇帝派來的,但我也沒往這方麵想過。”
“後來我們一起過了第一個除夕。”
“連我都不知道桂生喜歡吃板栗糕,你卻知道,還特意給桂生準備了一份。”
“當時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救下桂生,還能說是為了取得我的信任,但送桂生板栗糕的行為,更像是單純為了桂生。”
“後來老師跟我說起姚家一案時,突然話鋒一轉,讓我不要埋怨我的母妃。”
“當時我在想,老師就是我理想中的母親形象,滿足了我對女性長輩的一切想象。”
還有很多很多微不足道的細節。
這些細節分開來,根本無法引起注意,但全部堆在一起,更加深了他的疑惑。
“我心中的疑惑越積越多,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接近真相了,卻又總感覺還差了臨門一腳。”
“直到那天,我完成了主線任務四,成功收服了屈先生。任務提示音響起時,我突然就反應過來了。”
“你每次發布任務時,結束語都是同一句話:任務失敗沒有懲罰。”
他從出生開始,就被他血緣上的父親稱作“不詳之人”、“克母之人”。
桂生和春玉姑姑對他很好,但這份好裡,有很大一部分是出於他母妃的恩澤。
在沒遇到老師之前,隻有一個人會無條件愛他。
那就是他的母妃。
即使他從未見過他的母妃,但他無比確信這一點。
在遇到老師之後,他患得患失過,也忐忑不安過,但那一句句經年累月從不缺席的“任務失敗沒有懲罰”,終於讓他確信,老師也會無條件去愛護他,不忍心讓他受到傷害。
什麼人會期待他的未來,引導他的成長,為他取名,為他準備錦衣華服和各種配飾,還與他共同種下一棵柿子樹?
那一刻,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終於清晰浮現在他腦海裡。
他的老師,就是他的母妃。
無條件愛著他的人,即使換了另一個身份回到他的身邊,也還是會一次又一次地向他證明、讓他確信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