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兩三個月。
宋卿時閉了閉眼。
一開始看見她時, 以為她是終於回來了。而現在,那個認知被打碎。
——她不是終於回來, 她隻是暫時回來。
而且快得不可思議。離開了三年五個月, 回來後才隻待這麼幾天,時間根本不成正比。
起碼他並無法接受。
這個事實沒有那麼難以想通。畢竟她現在已經忘記了這裡大部分的人和事,這裡沒有任何人值得她留戀, 等將事情忙完,她自然也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從前他希望她放下的東西, 沒想到有一天會通過這麼意外的方式實現。她當真放下了,放得乾乾淨淨, 再無眷戀, 也沒有了痛苦。她肩上輕鬆了,心上也輕鬆了。——可是被她放下的東西裡,還有他。
他低眸看著碗中飯菜半晌, 才再度抬起眼。在對上他眼神的間隙,逢夕微愣。他的眼中, 有很隱晦的受傷, 像是被獵人擊中腿部的猛獸,痛苦卻壓抑地看向人類,那是一種很惹人心疼的眼神。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問題。
——這是她在國內還未結束的情史。之前她不知道,她可以毫無負擔地按照原有的軌跡行走, 可是現在她知道了, 也就意味著……她沒法毫無負擔了。她總得處理、也有了羈絆。
逢夕思考著這個問題該如何處理的時候,湧現出來的反應叫她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渣女。
——第一時間她所想到的竟然是分手。
分了手, 這段情史了結,他們之間羈絆解除,她自然可以繼續她的旅程。
雖然很不好, 但是她覺得這應該是比較正確的決定。畢竟她現在對他毫無記憶,她沒有辦法再與他繼續這一段感情。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意圖,他眸光倏然轉冷。
他道:“逢夕,我很愛你,我等了你三年五個月。我一直在這裡等你,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回來。”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強調。
逢夕在心裡輕歎口氣,那個念頭果然被逼回。她的道德感不允許她這麼冷血狠心地與這個“等了她三年五個月”的人一見麵就提分手。
她隻得扯唇輕笑,暫時按下不提。
吃完飯後,他們必須要分開了。逢夕和小尼住在這邊的一家五星級酒店,他們要回酒店,而他自然是該回家。
將他們送回電視台,逢夕先去開車,徒留下小尼和宋卿時單獨相處。
宋卿時指尖夾著根煙,沒有點燃,他問這個藍眼睛:“剛才你為什麼沒有質疑我?”
小尼有些費解地想了想:“質疑什麼?”
話音剛落,他突然回過神來,驚訝地瞪大眼:“你在騙她?”
宋卿時:“……”
不過一秒,他便否認:“當然不是。”
他定定看他兩秒,心中明了。原來不是這個人不質疑,而是這個人也不知道他所說那些話的真假。
如此,他心中稍安。
剛才在誘導她時對於被拆穿的擔憂儘數清空。
看來,這個人倒也不是什麼都知。
他輕一勾唇,“你誤會了,我隻是問你剛才我說好吃的菜,你覺得味道如何?”
小尼緩慢地打出一個問號。中國人的語言是很難學,但原來他們說英文時也跟說中文那般一彎三繞嗎?
他艱難地理解回來,點點頭:“味道很好,特彆好吃!謝謝你帶我們去那裡,吃到這麼美味的食物。”
宋卿時淡笑搖頭:“不客氣。”
逢夕將車開來,宋卿時率先走上前去,屈指輕敲車窗。
車窗落下後,露出她清麗的小臉。
他搖晃了下手機:“方便留個聯係方式嗎?你現在還用微信嗎?”
逢夕低頭去摸來自己的手機,“方便的,那我們加個微信?”
他從剛才到現在一直焦躁的心情終於稍稍被捋平,點出二維碼,同她加完好友,總算安心。
“那我回頭再跟你聯係,可以嗎?”他再次禮貌又紳士地征詢她的意見。
逢夕自然無法拒絕。這是她的“愛人”,他們之間一點聯係都沒有,是她的過錯。
即使她已經忘記,她也不能一下子就對從前的責任不管不顧。
她笑著應好。
“如果要離開,也請同我說一聲,好嗎?”
他謹慎地站在一條很有禮貌的分界線,這份彬彬有禮,卻令她眼眶溫熱。她想,從前他們是愛人,一定不像今日這樣生疏。她總覺得,很是對不起他。
她重重點頭:“會的,我有任何行程變化一定告訴你。”
得到這一諾,他才從車窗上撤開,往後退去一步,與她告彆。
載著小尼離開,在即將轉彎的時候,逢夕沒有忍住看了一眼後視鏡。他還站在那裡,靜靜地目送著她。
他穿著一身挺括的黑色大衣,筆直如鬆,隨著車子轉彎,頎長的身形也逐漸掩於暗處。
她抿了下唇,收回視線,專心開車。
她相信他的話,相信他真的是她的愛人。
因為她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了濃烈到無法遮掩的愛意。熾熱滾燙,幾乎要將她融化其中。
逢夕沒有看見的是,在車子看不見的瞬間,男人溫潤的麵具瞬間被扯下,麵上哪裡還有半分親近的溫和?他又望了一會他們離開的方向後,拿出手機,給已經先行離開的柏助打去電話。
“跟北城電視台聯係,我要拿到她所有的資料,包括她這三年半裡所有的經曆。查,全都給我查。”他的聲線一寸寸地沉下去,逐漸淩厲,咬字用力得駭人。
從前查不到消息是因為毫無線索,而現在,她的人就在眼前,獎項和化名都知道了,又有北城電視台這麼一個中介,他要什麼查不到?
宋卿時幾乎要握碎手機。
從剛才到現在,他的怒火忍耐已久。
方才吃飯的時候,他讓司機和柏助都先回去了,現下隻剩下他一個人。他獨自開車回璽悅壹號,一路上,他的薄唇始終緊抿,下顎亦是繃直成一道直線。渾身上下都在散發著他暴怒的氣息。
她回來,是好事。
但她身邊出現的那個人、她失憶、她還要離開,通通是壞到透底的壞事。
車子飛快地行駛,路上掠過一道流暢的車身線條。
他用了所能用的最快速度,好像通過窗外闖進的凜冽風聲,能稍微吹滅他心中怒火。
回到璽悅後,他點開了剛剛加的微信。
原來從前那個號早就不用了啊。
他這幾年發的消息,就跟石沉大海一樣沒有回複,現在才知道,不是“像石沉大海”,而是就是“石沉大海”。
逢夕啊逢夕……
她是足夠狠得下心的,說斷就斷,而且全都斷了個乾淨,連條線都不剩。人一走,號就不要了,誰發去的話連讓她心軟的可能都沒有,因為她連看都不看。
何止如此呢?就是再乾淨的也有——瞧,她失憶了,所有的一切全都忘記了。還能有比這斷得更乾淨的嗎?
他冷淡地扯了下嘴角,連眼眶都晦澀。
他又點進去,將他目前所能看見的、她的所有信息全都看了個遍。
就跟一個偷窺狂一樣,試圖窺伺更多她現在的生活。
她的頭像、背景圖,應該都是她自己拍的照片。至於朋友圈,也不少發。
——他們是已經不在她的朋友圈了,但是她的朋友圈裡進入了新的人,並不是沒有“朋友圈”了。
他一樣一樣看過,直到看到最初的一條。
——她沒有設置時間限製,所有的朋友圈全都開放。大方又坦然地朝她的朋友們展示。最初的一條是在兩年多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