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灶上,顧大媽將米飯蒸上,清音就開始煎煮烹炸,大院裡那叫一個香,誰家都沒心思做飯了,這他娘的老顧家是打算饞死他們呀!
顧大媽人好,見誰都說今晚彆開夥了,來家吃,可大家也都識趣,嘴上感謝著,自家該吃啥還是吃啥。大院裡誰家都不好過,以前他們娶媳婦嫁閨女,人老顧家也沒上門蹭席吃不是?
清音想了想,問顧大媽要不要待會兒菜出鍋,給每家送點。不用多少,就肉菜素菜都夾點,有一碗就行,就是圖個心意。
顧大媽沒想到她這麼大方,“好,鄰居們也沒少幫襯咱們。”
上次顧安失蹤,大院裡要求出人去參加民兵隊的巡邏,大家夥都沒往上報顧安失蹤的事,她說自己替安子去,大家夥還把她勸回家。
這份人情,她一直想找機會還。
“音音你真好,你咋就不是我生的呢?”
“噗嗤……”顧安剛進門,差點被門檻絆倒。
“安子哥你咋啦?唉呀媽呀,真香!”他身後跟著七八個年輕小夥,年紀差不多,但這次不精神小夥了,不知道為啥,剃了跟顧安一樣的平頭,一個個看著精神極了。
“嫂子!”眾人排開,齊聲喊。
清音笑笑,“來啦,先坐會兒,啊。”
眾人眼睛瞪大:這,這,這還是以前那個小清音嗎?
不過,已經被安子警告過的眾人,雖然心裡奇怪,但嘴上可是啥都不敢說,這可是安子哥的媳婦兒,就是再小,那也是他們大嫂。
不一會兒,清音這邊的客人也來了,秦嫂子加張姐李姐劉大叔一家四口,令她意外的是,林莉居然也來了,還拎著一網兜青蘋果。
清音今天上班時候隻是跟她說一聲,因為想著她估計也不會來。
不過,來了,她也高興,連忙安排大家坐下,等瞿建軍徐文宇和顧大媽的師兄弟們進門,就開席了。
又軟又糯的紅燒肉,鮮香可口帶點酒味的黃燜鴨子,用料十足的羊肉湯,酸菜炒羊肝羊腰子羊腸子,光這四個葷菜就讓大家香掉了舌頭,沒想到的是,居然連幾個素菜也那麼好吃,一向話少的林莉都連連點頭。
這味道,這份量,滿滿的都是誠意。
就連秦嫂子娘家的兩個嫂子,也是衝著小姑子豎大拇指,這清家和顧家真是好人家,她們隻是跟著去搖旗助威,人家就請她們吃這麼豐盛的飯,以後要是再幫上忙,那豈不是還有好吃的?哎喲,這肚子裡的油水啊,就靠小姑子帶咯。
大家吃著,顧安招呼著,清音就看著哪個盤子空了趕緊加菜,誰酒杯空了趕緊倒酒,顧大媽則是端著菜盆子,挨家挨戶去送菜。因為他們碗不夠,隻能讓鄰居們自己拿碗出來盛。
好嘛,大家驚呆且推脫不過的同時,全都不約而同挑了家裡最小的碗……
清音看著就想笑,她想起了柳家那個叫海濤的熊孩子,每次上門要飯都抱最大的碗,恨不得把人連鍋端走。
***
這頓飯一直吃到晚上九點多,秦嫂子幾個女同誌先回家看孩子,剩下幾位師叔伯和顧安一群喝酒,喝到十點多,師叔伯們散場,怕不回家就要挨老婆罵。
剛子幾個都是單身漢,沒人管,中途顧大媽又給熱了好幾撥菜,一直喝到十一點,大院裡家家戶戶都睡了,顧大媽這才趕人。
“就不能少喝點兒,剛子回去好好看著他。”顧安走路腳下發飄,全靠剛子扶著。
偏偏剛子也醉得不輕,出了顧家大院暈頭轉向,不知怎麼回事把人給扶進了十六號院,一路往正房而去。
這個點兒清音已經睡了,倒是小白耳朵靈敏,“咕咕咕”的叫起來。
沒多會兒,門就被拍響,“嫂子,嫂子睡了嗎?”
“睡了,什麼事?”清音隻是坐起來,沒去開門。
“我安子哥喝醉了,我給送回來,你好好照顧,我走了,啊。”
“誒等等,你把他帶……”走,好吧,外麵已經沒聲了,倒是大院裡好幾戶人家聽見動靜,都問啥事。
就見顧安直挺挺睡在門口。
“清音,你快把人扶進去先,這麼冷的天彆凍壞咯。”
“就是,前頭老張頭,就是喝醉酒凍傻的。”
清音無奈,總不能讓顧媽媽僅剩的兒子變成傻子吧?
顧安真是醉得不輕,眼睛還睜得賊大,裡頭水汪汪的,像隻聽話的小狗,但身體卻已軟成一灘爛泥,她終於知道啥叫“爛醉如泥”了,這家夥,一跟他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就變得不正常。
將人扶到炕邊,清音給他擦了擦臉和手,戳他兩下:“喂,醒醒?”
沒聲。
好吧,讓她給送回顧家去,她是沒辦法,太沉了,總不能剛成合作夥伴,剛受益就把人趕出去凍死街頭吧?清音歎口氣,將人推到炕上,“睡吧睡吧,反正我這套鋪蓋明天也要洗的。”
她倒是不介意倆人住一個屋,他們領證這麼長時間不住一起才可疑呢。
“就這樣,諒你也沒辦事把我怎麼著。”
清音睡前是這麼想的,可睡到半夜……
是的,他不打呼嚕,不磨牙,不打屁,也沒對她動手動腳,可清音還是覺得顧安這小子煩人!
聽說過滾筒洗衣機嗎?就那樣的,從炕外側滾到裡側,又從裡側滾到外側,每次一滾就裹著被子和她,連人帶被的被他帶走,又帶回……
清音睡覺從小就很規矩,無數次忍住把他踢下炕的衝動,終於熬到天亮,一睜眼,一雙桃花眼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醒了?”男人的聲音喑啞得厲害,清音下意識看向他的下巴。
一夜之間,那裡冒出好多好多青黑的胡茬,她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荷爾蒙的魔力。
“昨晚我沒怎麼著吧?”
“得了吧,趕緊起開。”
顧安看著她先下炕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她的炕比自己的鋼絲床大多了,也軟和多了,有種陷進去溫柔鄉的感覺,鋪蓋上還有一股肥皂的清香,以及她身上的味道,那天去領證他就聞見了。
他看書上說,每個人的身體都會分泌出一種獨特的隻有親近之人才能聞到的味道,她的確實很獨特。
清音發現,自己一出門,無數雙眼睛就在似有似無的看她,大概不用到中午,全廠都能知道,昨晚她跟顧安睡一起了吧。
他倆這婚結的,昨晚那頓飯已經被認為是他們的酒席了吧。
清音對顧安的感覺,怎麼說呢,他總在不斷的給她驚喜,這種驚喜不是送花送禮物那種小打小鬨,而是隨著進一步接觸,能不斷發現他身上的閃光點,就像一塊璞玉,外頭全是泥土,用自己眼睛去不斷發現裡頭的寶藏,會讓她有莫名的成就感。
算了算了,既然答應要幫他忙,繼續跟他假扮夫妻,那就再看看吧。
上午看完病人還沒到下班時間,清音跟林莉請假去了一趟學校辦理畢業手續。畢業考是上個星期舉行的,清音請假一天回去參加,現在隻要去拿一下畢業證,她的學曆水平就變成高中啦。
“清音,這邊!”
“李老師。”
經過兩個多月的休養,李修能的身體恢複很好,麵色紅潤,中氣十足,吃了清音的調理方子甚至還長胖四五斤。
“這是你的成績,看看。”
清音接過成績單,都在自己意料之中,其實考出來就有感覺不會太差。現在的高中主要任務不是學文化,還有不少老教師受波及,留下的都是教學經驗不夠豐富的小老師,出的題目也很簡單,清音哪怕沒複習也能考及格。
不過,她提前突擊過,所以成績非常亮眼。
“你的總分是全校第三。”
清音挑眉,還不錯。
“你的成績就這麼參加工作太可惜了,應該繼續上大學才對。”李修能忽然壓低聲音,“其實你現在參加工作,可以從單位上報考工農兵大學,如果需要推薦信的話,我給你想辦法。”
“謝謝李老師,但我這兩年還是想先工作,積累一點臨床經驗,大學的事以後看吧。”
工農兵大學跟全國統招的全日製大學可不一樣,大學她肯定上,但她要上最好的。
李修能又說了一些工農兵大學的好處,見她不為所動,隻能唉聲歎氣,這學生啊,就是太清高了,萬一以後大學再也不會恢複招生,她這麼好的成績,可就浪費了啊!
清音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哪怕現在距離高考恢複還有四年多的時間,但她該複習的也不會落下。
***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醫務室居然來了個老熟人。
“小清音忙呢正?”
居然是有段時間沒見的柳紅星。
清音心裡詫異她來找自己乾啥,麵上淡淡的,“什麼事?”
“哎呀瞧你,還生分呢,連紅星姐都不叫了。”柳紅星扭著腰進屋,她身上穿著最時興的的確良襯衣,兩根麻花辮上綁著兩根紅綢帶,臉上還擦著鴨蛋粉,連嘴唇也紅豔豔的光彩照人,很明顯是特意打扮過的。
畢竟,她現在可是整個16號大院嫁得最好的女孩,每次回娘家來都要引起眾人關注的。
清音出於職業本能,擅長“察言觀色”,她的目光直接落在她白白的臉蛋上。
雖然擦了很多鴨蛋粉,但眼底依然還有淡淡的青灰。
“我這不是聽說咱們大院出了個小神醫,來找你看病嘛。”說完,她又捂著嘴吃吃的笑了兩聲,“當然,也不算看病,是找你給開個養身子的方子。”
清音實在膩歪她這副模樣,“掛號沒?”
柳紅星銀牙咬碎,暗罵:小狐狸!我來找你看病是看得起你,居然還要掛號,惦記錢你倒是在行!
清音不說話,一點商量餘地都沒有,她隻好又扭著腰出去掛號。
清音接過單子,確認確實是掛的中醫科的號,也就不跟她囉嗦,抓過雙手開始把脈。
這會兒衛生室是真沒什麼事,柳紅星來看病也算件新鮮事,張李一人又顛顛的過來看熱鬨了。
她們也不進屋,就在門口站著,“紅星哪兒不舒服呀?”
“我看著氣色不太好,是不是沒休息好?”
柳紅星臉上露出一抹微笑,摸向平坦的小腹。
“噢喲,這是有喜啦?”
“恭喜恭喜,這麼快就有喜了呀。”
柳紅星麵上浮出一抹紅雲,“這次的例假遲了一個星期還沒來,每天早上還惡心乾嘔的,整天隻想吃酸的,我就想著咱們廠裡的小神醫,來找她看看,開個保胎方子。”
她是新婚,無論是例假推遲還是惡心乾嘔,又或者是嗜酸,正常人都會往懷孕方麵想,張李自然也不例外。
就連從門口經過的林莉,也停下腳步。
她倒是要看看,上次清音能把出假懷孕的白雪梅,這次能不能把出真懷孕的柳紅星。
清音卻隻是靜靜地聽著,將她雙手的寸關尺全把了個遍。
她越不說話,柳紅星越是得意,故意挺了挺肚子,像一隻揣著寶貝蛋的小公雞,“把不出來也沒事,你給我開個保胎方子就成。”
“咱們從小一個院裡長大,我也不會對外說的。”
因為清音長時間不說話,張李一人也有點奇怪,心說小清這次不會是真的沒把出來吧?這要是傳出去,趙家人還不知道要怎麼笑話她呢,上次把出白雪梅假懷孕怕不是瞎貓碰死耗子?
張姐終究是老成些,連忙打圓場:“怎麼會把不出來,咱們小清是沉穩,不就是保胎的方子嘛,她馬上就給你開。”
李姐也衝清音使眼色,不就一個保胎方子嘛,學中醫的誰不會。
她們都是好意,不想清音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名聲被柳紅星壞掉,可清音卻壓根不在乎。
“我不會開保胎方子。”
柳紅星“桀桀”怪笑兩聲,“不會是你爸沒教過你吧?”
“你沒懷孕,保哪門子胎。”
柳紅星氣得一屁股站起來,“你胡說啥,我例假都推遲了怎麼可能不是懷孕!”
清音心說自己從醫多年,不承認自己懷孕的,見過,不承認自己沒懷孕的,倒是少見。
“你的脈象沉澀,肝腎尤其明顯。”
張姐反應過來,連忙說:“是啊,我聽人說懷孕的脈是滑脈,你這個明顯不是。”
“那我惡心乾嘔還喜歡吃酸的是啥意思?”
“就是單純的吃壞肚子,少吃點吧。”清音把手收回,慢條斯理的將桌上東西收好,“最重要一點,彆生悶氣。”
“我生什麼悶氣,我生活幸福,我……”
清音都懶得跟她說了,柳紅星的沉澀脈,其實最主要還是身上有傷。
而且藏在不可告人之處。
這種地方的傷口,隻可能是親近之人造成的,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清音本來想給她留點麵子,但她自己要死鴨子嘴硬,她也犯不著客氣:“你身上的傷,雖說不在致命的地方,但長期以往,你的女性生殖能力會嚴重受損,有可能導致終身不孕。”
柳紅星的臉唰一下就白了,使勁攏了攏衣領,“你胡說!”
張李和林莉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雖然嘴還硬,但臉色已經說明了一切。
柳紅星被她男人給打了!還打在那種地方!有可能造成終身不孕!
這信息量實在太大,就連一向愛八卦的李姐都被驚得嘴巴張大,沒敢說出一個字。
被家暴的女人清音見過不少,尤其是在急診和婦科的時候,很多一看就是伴侶造成的傷害,她一開始總是熱血上頭,勸她們報警留證,可很多人為了麵子或者所謂的家庭孩子,最後都選擇忍氣吞聲,甚至還有的轉頭就把她的原話說給丈夫,人丈夫還來診室警告她彆多管閒事。
慢慢的,她也就沒那麼熱血上頭了,該勸的會勸,但已經不那麼容易真情實感了。
反正下次挨打的又不是她。
可在這個年代,柳紅星是第一個,她既然看出來了,就要說兩句。
“你的例假推遲,一方麵是跟生悶氣有關,另一方麵就是隱□□受傷,最好還是去婦產科檢查一下。”
柳紅星還想狡辯,可清音那句“終身不孕”實在是把她嚇慘了,“真,真的會那麼嚴重嗎?”
清音點頭。
女人又不是鐵打的,尤其那種部位十分脆弱,隨便來個扭轉或者大出血,為了保命都是要切除卵巢子宮的,那不就是終生不孕了嗎?
但她知道,柳紅星不一定會相信自己,也懶得跟她廢話,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她對柳紅星同情不起來,畢竟這個人上輩子搶走了小清音的工作,是她人生悲劇的第一隻推手,但身為女性,她又覺得這人挺可悲的。
楊剛看起來確實是男子漢氣概十足,所有人都以為她嫁了個好人家,誰知道背後過的卻是這種日子?
但怎麼說呢,結婚自由,當時這麼好的條件找上門,她就不會自己掂量掂量哪裡不對勁嗎?要說婚前被騙能理解,但離婚也自由啊,她要不想過,又不是沒辦法。